暗店街(31)

2025-10-09 评论

  有十来个人挤在柜台的前面。我在咖啡室深处靠墙的一张空桌旁坐下来。墙上是一个港口的一幅大照片照片下边写着:安特卫普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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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比利时的一个港口。
  柜台前的顾客在高声说话。他们大抵都是在这一带工作,晚上来这里喝点开胃酒的。靠近玻璃门的入口处,放着一个电动弹子台。在它的前面,有一个穿着海军蓝西服、打着领带的男人,他的一身打扮同那些穿着羊皮黑上衣、短皮外套或者工作服的人们形成鲜明的对照。他一只手灵活地拉着弹簧竿,默不出声地玩着。
  纸烟和烟斗里冒出的烟雾弄得我很难睁开眼、直咳嗽。空气里飘浮着一股猪油味。
  “您用点什么?”
  我没看出有人走近我。我甚至想谁也不会来问我要吃什么的,因为当我坐到咖啡室深处这张桌旁时,谁也没有发现我。
  “要一小杯浓咖啡,”我对他说。
  这个人矮矮的,六十岁左右,满头白发,许是因为喝了几杯开胃酒的原故,脸已经红起来了。在通红的脸上,一双浅蓝色的眼睛显得更淡了。这白、红、蓝三种颜色配在一起,象彩釉陶器上的色调似的,给人以一种愉快的感觉。
  “请问……”我在他正要返回柜台时问他,“门上的字是什么意思?”
  “你说的是MENSPREEKTVLAAMCH?”
  他用洪亮的声音念出这句话。
  “是的。”
  “这句话的意思是:讲佛来米语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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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比利时和法国某些地区使用的一种方言。
  他让我愣在那里,独自摇摇晃晃地向柜台走去。
  他用胳膊肘粗暴地把挡住他去路的顾客推到两边。
  他回来时两手端着一杯咖啡,伸着手臂,就好象费了很大的劲杯子才没有掉下来似的。
  “来了。”
  他把杯子放到桌子的中央,象一个马拉松运动员刚跑到终点时那样气喘吁吁。
  “先生……库德勒斯同您……同您有什么关系吗?”
  我突然提出这个问题。
  他倒在我对面的一张椅子上,双手交叉在胸前。
  他还在喘气。
  “为什么?您认识……库德勒斯吗?”
  “不认识,我听到家里的人说起过。”
  他的脸变成红褐色,鼻翼上面沁出汗珠。
  “库德勒斯……他从前就住在楼上,在三楼……”
  他讲话略带点乡土口音。我在呷着咖啡,正好让他说话,因为要是再提另外一个问题,定会使他不快的。
  “他在奥斯特利茨泊船站上工作……他的妻子同我一样,是安特卫普人……”
  “他曾有过一个女儿,不是吗。”
  他笑了。
  “是的。一个漂亮的女孩子……您认识她吗?”
  “不认识,不过我听说道……”
  “她现在怎样了?”
  “我正想知道这个呢。”
  “过去.她每天早上来这里替她父亲买香烟库德勒斯抽劳伦斯牌香烟,这是比利时的……”
  他沉浸在这段回亿中,我相信他也同我一样,既听不见周围那些人的说话声和笑声,也听不见就在我们旁边的电动弹子的发射声了。
  “库德勒斯是一个大方的人……我以前经常同他们一起在楼上吃晚饭……同他的妻子讲佛来米语……”
  “您知道他们后来的情况吗?”
  “他已经去世了……他妻子回安特卫普去了……”
  他伸开手臂,掠过桌子。
  “所有这一切要追溯到那些日子的夜里……”
  “您说她那时常常来为她父亲买香烟……是什么牌子的?我已经忘了。”
  “劳伦斯牌。”
  我但愿能记住这个牌子。
  “她真是一个有趣的女孩子……她十岁时,就能同我的顾客一起打弹子了……”
  他给我指了指咖啡空深处的一扇门,它肯定是通向弹子房的。这么说,她是在那里学会打弹子的了。
  “请等一等,”他对我说,“我给您看样东西……”
  他笨拙地站起来向柜台走去,再一次用胳膊肘推开站在过道上的那些人。大多数顾客戴着内河船员的鸭舌帽,讲着一种奇怪酌,可能就是沸来米语的方言。下面奥期待利茨码头上,正停泊着一些大概是从比利时来的驳船,我想这些顾客就是那些船上的人吧。
  “拿着……请看……”
  他坐到我对面,递给我一本旧的时装杂志,它的封皮上是一位少女:栗色的头发,浅色的眼睛,脸部的线条似乎有一种我也说不清的亚洲人的特点。我立即认出来了,——她就是德尼兹。她身上穿着一件黑色的无袖短外衣,手里拿着一束兰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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