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猛地挂上电话,汗流如注。
“我来给您看一张我那位朋友的照片,他是被这个小无赖杀死的……我要尽力绘您找到他的小说《抛了锚的船》……您应该读一读……”
他起身回到那间用粉红色缎慢同客厅隔开的房间。我瞥见里面有一张很矮的床,有一半被帷幔挡住了,上面覆盖着一张厚驼皮。
我走近窗口,向下看去,看到蒙马尔特缆车铁索和圣心大教堂的花园。再向远处看,可以看到整个巴黎,看到它的灯火、屋顶和黑影。那里大街小巷纵横,如同一度迷宫,德尼兹·库德勒斯和我某一天就是在那里相会的。我们走过的路线,同那些千千万万穿过巴黎的人们所走的路线相互交织,这就好象在一个巨大的电动弹子台上运行的许许多多小弹子,难免有时会互相撞击一样。但在这种碰撞过后,什么痕迹也没有留下,连象萤火虫飞过所留下的那样一条光迹也没有留下。
芒苏尔气喘吁吁地又出现在粉红色帷幔的前面,手里拿着一本书和几张照片。
“我找到了!……我找到了!……”
他高兴极了。他也许曾经担心一时不能找到这些珍贵的纪念品。他坐在我的对面,把书递给了我。
“喏……这可是我的宝贝,但我可以把它借给您……您一定得读一读……这是一本很好的书……早有预感了!……阿莱克早就料到他的死……”
他的脸色突然阴沉下来。
“我再给您他的两三张照片……”
“您不想保留这些照片吗?”
“不!不!您别扭心……这样的照片我有十几张……还有全部底片!……”
我真想让他给我印几张德尼兹·库德勒斯的照片,但不敢开口。
“能把阿莱克的照片交给象您这样的小伙子,我感到很高兴……”
“谢谢。”
“您看见窗外了吗?多美的景色啊,不是吗?真难想象杀害阿荣克的凶手就藏在那里的什么地方呢……”
他用手背揩揩窗子,整个巴黎尽收眼底。
“他现在该是个老头子了,现在……一个老头,很吓人……化了装……”
他拉上粉红色的缎幔,看那样子象是很怕冷似的。
“我宁可不去想它。”
“我得回去了,”我对他说,“再一次谢谢您送给我的照片。”
“您想把我一个人扔在这里?您要不要最后再来喝一点‘玛丽·布里扎伊’?”
“不了,谢谢。”
他穿过走廊,那里墙上贴着深蓝色的丝绒墙布,亮着的壁灯玻璃上带有小的水晶花饰。然后,我们一直来到侧面楼梯的门口。在靠近门口的墙上,我发现挂着一个椭圆形的镜框,里面是一张大照片,照片上的男人头发金黄,脸部线条好看而有力,但眼色中带有几分梦幻色彩。
“里夏尔·瓦尔……一个美国朋友……他也被暗杀了……”
他躬着身子,一动不动地站在我面前。
“还有一些人,”他悄悄地对我说,“……还有很多人哩……如果我数一数……所有这些死了的人……”
他替我打开了门。我看到他那样心慌意乱,便拥抱了他一下。
“别这样,我的老兄,”我对他说。
“您还来看我吧,还会来的吧?我感到很孤独……我很害怕……”
“我一定再来。”
“要紧的是,读一读阿莱克的书……”
我胆子一壮,说:
“对不起……您能不能给我印几张……德尼兹·库德勒斯的照片?”
“当然可以。一定遵命……但不要把阿莱克的照片弄丢了。一路上要小心点……”
他把门重新关上,我听到他接连插上一个个插销的声音。我在楼梯平台上停了一会,想象他已经穿过贴着深蓝色丝绒墙布的走廊,回到挂着红绿相间彩缎的客厅里去了。我敢肯定,他在那里又会拿起电话,拨那个号码,焦躁不安地把耳朵凑近听筒,身不由己、打着哆嗦地去谛听远方那位“蓝色骑士”的呼唤了。
二十一
那天上午,我们一大早就乘着德尼兹的那辆车篷可以折迭的汽车出发了,我记得我们好象经过圣克卢门的。那天可能出了太阳,因为德尼兹戴着一顶大草帽。
我们来到了塞纳-瓦兹或者塞纳-马恩的一个村庄,顺着一条两旁植满了树的缓坡路往上走。德尼兹把车子停在一道白栅栏前,它的门通向一个花园。她推开栅栏门,我就在人行道上等着她。
花园的中央,长着一株垂柳,深处有一幢带游廓的平房。我看着德尼兹走进平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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