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店街(51)

2025-10-09 评论

  我们在黑暗中屏住呼吸。我们缄默不语,一直等待火车重新开动。火车开动了。我听到了弗雷迪的笑声。他把灯打开。
  “要不要去看看其他人?”他对我说。
  他们没有去检查德尼兹和嘉·奥尔罗夫的包房。我们叫醒了她们。她们还不清楚我们为什么这样激动。接着,维尔兹梅尔也来了,他色阴沉,还在哆嗦。刚才,当他把护照交给他们验看的时候,他们也问他是不是“多米尼加的外交官”,但他没敢回答,因为害怕便衣譬察和检查员中间,可能会有某个赛马的爱好者把他给认出来。
  列车在茫茫的雪原上穿行。这里的景色多么亲切和友善啊。望着沉睡中的那些房屋,我产生了一种从未有过的狂喜和信心。
  我们到达萨洛金①时,还是夜里。一辆旅行车和一辆黑色大汽车已等在车站前了。弗雷迪、维尔德梅尔和我拿着手提箱子,同时另有两个搬运工抬着嘉·奥尔罗夫的大箱子。我们大约十来个旅客,上了去麦热夫的汽车,当司机和那两个搬运工正在把手提箱塞进汽车尾部时,一个金发男人向嘉·奥尔罗夫走来,他正是她头天晚上在里昂车站看到的那个人。他们说了几句法国活,然后,她向我们解释说这俄国人是她的一位点头之交,他的名字叫基里尔。黑色大汽车的司机已坐在发动机前等着了,基里尔指了指这辆车子,提议带我们到麦热夫去,但是弗雷迪谢绝了他的邀请,他说宁肯乘坐旅行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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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法国上萨瓦省的一个城市,为旅游胜地。
  雪不停地下着,旅行车走得很慢,黑色大汽车超过了我们。我们走的是上坡路,每加速一次,车身就颤动一下。我担心在我们到达麦热夫之前,它也许会抛锚的。但那又有什么关系呢?黑夜消逝了,棉絮般的白雾透过枞树的枝丛笼罩着大地,我思忖着在这样的时刻,还会有谁到这里来找我们呢。我们已经没有什么危险了。我们渐渐地变得无影无踪了。维尔德梅尔穿着红棕色的大衣,戴着海军蓝的毡帽,嘉·奥尔罗夫穿的是件豹皮大衣,弗雷迪身着骆驼毛大衣,围着绿色的长围巾,脚蹬黑白两色的、宽大的高尔夫球鞋。本来我们这些城里人的打扮,是会引入注目的。但在浓雾中,什么也看不出来了。有谁知道呢?也许,我们就这样烟消云散了。或者,我们只是一些蒙在车窗玻璃上的水汽,它牢牢地附在上面,用手擦也擦不掉。司机是怎样辨别方向的呢?德尼兹睡着了.她的脑袋在我的肩上摇晃着。
  汽车在市政府前面的广场中央停下来。弗雷迪让人把我们的行李放在早已等候在那里的雪橇上,我们到教堂旁边的一家茶点铺去,想喝点热的东西。这家铺子刚开门,接待我们的那个女人显得非常惊奇,这也许是因为我们来得太早,或者是嘉·奥尔罗夫的口音和我们的一身城里人打扮引起了她的特别注意。维尔德梅尔对一切都赞叹不已。他连大山都没有见过,对冬季的体育运动更是一无所知了。他把前额贴在玻璃窗上,呆呆地看着雪花飘落在死者墓碑和麦热夫市政府的建筑物上。他在向那个女人打听,想知道缆车是怎杆运行的以及他可不可以报名到一个滑雪学校去学习。
  那所瑞士式的山区水屋叫做“南方十字架”。它很高大,用深色木料建造,百叶窗是绿色的。我想它是弗雷迪从他在巴黎的一个朋友那里租来的。它俯视着一条公路的弯道,而在这条公路上却看不到它,因为它被一排枞树给挡住了,从那条公路上下来,要走过一条“之”字形的路,才能到达山区木屋,至于耶条公路,顺着上升的坡度,到底通到哪里,我从来也没有好奇地去打听过。德尼兹和我住的房间是在二楼上,在窗口从枞树顶上看出去,可以看到整个麦热夫村子。天气晴朗时,我就反复练习辨认教堂的钟楼、罗金布吕纳山脚下那座看上去象一个赭色斑点的旅馆、公路汽车站、溜冰场、墓地和远处的一切。弗雷迪和嘉·奥尔罗夫的房间在楼下,在起居室的隔壁。而要到维尔德梅尔的房间去,还得再下一层楼,因为他房间的半截子埋在地下,窗子象舷窗似的,刚好和地平面相齐。维尔德梅尔自己却偏偏看中了——用他自己的话说——这个地下洞穴。
  开始的时候,我们谁也没有离开过木屋。我们住起居室里没完没了地玩着牌。我至今仍能相当准确地回忆起这间房子里的情形:一块羊毛地毯,一张皮的长沙发.一个嵌在长沙发后上方墙上的书架,一张矮小的桌子,朝着一个阳台开着的两扇窗子。住在附近的一个女人负责替我们到麦热夫去采买东西。德尼兹在读一本地从书架上找到的侦探小说。我也在读着。弗雷迪脸也不刮,嘉·奥尔罗夫每天晚上为我们做一个俄罗斯蒸菜浓汤。维尔镕梅尔请人定期地给他从村子里把《巴黎体育报》带给他。他读完之后,就藏在他的地下洞穴里。一天下午,当我们正在玩桥牌的时候,他手里挥舞着报纸出现在我们的面前,他的脸色都变了,因为有一个专栏编辑回顾了最近十年来赛马界突出的事红其巾写道:“英国赛马骑师安德烈·维尔德梅尔在奥特伊尔发生了骇人听闻的事故。”报上还有几张为配合文章而刊出的照片,其中有一张就是维尔德悔尔,照片很小,比一张邮票还小。令他发怒的正是这张照片,因为它的缘故,萨洛金车站或麦热夫的什么人,在教堂旁边的糕点铺里,可能会把他认出来的,那位给我们送食物和料理点事务的女人,也可能会认出他就是“英国赛马骑师安德烈·维尔德梅尔”。在我们动身前的一个星期,他在阿利靳康花园街他的住所,不就接到过一个匿名电活吗?一个含混不清的声音对他说:“喂,维尔德梅尔,你一直在巴黎吗?”那人说完后哈哈大笑,接着就把电话挂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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