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拉谢尔大街10号的那栋楼房前面停了下来,犹豫片刻之后,走进那栋大楼。我想敲一下看门人的玻璃门,但忍住了。有什么必要呢?大门的一块玻璃上粘着一块牌子,用黑体字写着房客的名字和所住的楼层。我从外套里面的口袋里掏出笔记本和圆珠笔,把牌子上面的名字都记了下来:
克里斯蒂安娜·德尔洛尔
日热尔·迪斯
玛特·杜布衣
伊维特·艾思诺
阿丽丝·格拉维尔
阿尔比娜·马努里
玛丽斯卡
于格特·冯·博斯特罗
奥德特·扎扎尼
热娜维艾芙·德朗克的名字被划去了,换上了于格特·冯·博斯特罗的名字。母女俩曾经在六楼住过。但是,在合上笔记本的那一刻,我心里马上明白所有这些细节对我也许没有任何用处。
外面那栋大楼的底层,有一个人站在一家名叫“独角兽”的布店门口。当我抬头仰望六楼的时候,我听见他用尖细的声音问我:
“您在找什么东西吗,先生?”
我本来应该问他一个关于热娜维艾芙以及雅克林娜·德朗克的问题的,但我知道他会怎么回答我,他只会告诉我一些非常肤浅片面、不痛不痒的事情,一些不沾边的小细节,就像布雷曼常说的那样,永远也扯不到点子上。只要听一下他那尖细的声音,看一下他那鼬鼠般的脑袋和冷酷的目光就会发现:不,不要对他有任何指望,你从他那里得到的只有一个普通的告密者所提供的“情报”。要不,他就会跟我说他既不认识热娜维艾芙,也不认识雅克林娜·德朗克。看到这个长着鼬鼠脑袋的家伙,我怒不可遏。也许对我来说,突如其来的这个人代表了我侦察过程中询问过的所有那些所谓证人,由于他们的愚蠢、恶劣或者冷漠,他们对看见过的事情从来就弄不出个所以然来。我迈着沉甸甸的步子走过去,横在他面前。我的个头比他高出二十来公分,体重是他的两倍。
“我看看大楼的墙面都不行吗?”他看着我,目光冷漠、胆怯。我本想给他来个下马威,吓得他屁滚尿流的。
过后,为了让自己平静下来,我在土台的一张长凳上坐下,那里靠近大街的入口,在墨西哥电影院的对面。我脱掉左边的鞋子。
天气晴好。我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浮想联翩。雅克林娜·德朗克可以对我的谨慎放一百个心,舒罗可能永远都不会知道萨瓦宾馆、孔岱、拉封丹汽车修理厂以及那个名叫罗兰的人,此人应该就是笔记本里面记录的那个穿麂皮外套的棕发男子。“露姬。二月十二日,星期一,二十三点。露姬四月二十八日十四点。露姬和那个身着麂皮外套的棕发男子。”我翻阅这个笔记本的时候,每每看到她的名字,都会在名字下面用蓝铅笔画一道杠杠,还在活页纸上把所有与她相关的内容都重抄了一遍。有日期。有时刻。尽管如此,她没有任何理由担忧。我可能再也不去孔岱了。有那么两三次,我在那家咖啡馆里,坐在其中的一张桌子旁等她,但她却没有来,说实在的,我倒觉得这是很幸运的事情。在她并不知情的情况下监视她,我可能会很局促不安的,是的,我会为自己扮演的角色感到羞愧难当。我们有什么权利强行闯入别人的生活?我们有什么了不得的,竟然像《圣经》中试心一样傲慢地探测他们的内心世界,并且要他们交代?……凭什么?我脱掉鞋子,按摩着脚背。痛苦减轻了。夜幕降临。我猜想,要是在从前,
此时此刻正是热娜维艾芙·德朗克去红磨坊上班的时间。她的女儿独自一人呆在六楼。小姑娘长到十三四岁的时候,一天晚上,母亲上班去了,她小心翼翼地从那栋大楼里溜了出来,她非常小心,以免引起看门人的注意。走到外面之后,她并没有越过那条大街的街角。起初的那段日子,到墨西哥电影院看十一点钟的那场电影,她就很满足了。然后,她回到那栋楼房,上楼梯,不开定时楼梯开关,尽可能轻地关门。有一天夜里,在电影散场之后,她晃荡到了更远的地方,到了布朗西广场。然后,每天晚上,她都会走到更远一些的地方。未成年流浪,圣乔治街区和大采石场街区的警察分局事件记录里就是这么写的,大采石场这几个字让我想起皎洁月光下的一片草地,过了考兰古桥之后,在公墓的后面,一片终于可以在那里呼吸新鲜空气的草地。她母亲到警察分局来接她回去。从那以后,愈发不可收拾,再也没有人能把她拦住。在茫茫黑夜里向西漫游,这是我从贝尔诺尔提供的资料的蛛丝马迹中得出的判断。首先是星形广场街区,再往西去,是诺伊利和布洛涅森林。可她为什么要嫁给舒罗?结婚之后再次出逃,但这一次却是朝左岸逃,就好像过河之后,她就逃脱了迫在眉睫的危险,并得到了保护。可是,这桩婚姻对她来说不也是一种保护吗?假如她有足够的耐心呆在诺伊利,久而久之,人们就会忘记在让-皮埃尔·舒罗夫人的底下还藏着一个雅克林娜·德朗克,而这个雅克林娜·德朗克的名字两次出现在警察局的事件记录本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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