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篇文章我已经遗失了。我用扎夏里亚借给我的那台打字机打了五页出来,扎夏里亚是孔岱的一个客人。我在文章的前面写了一句献词:本文献给中立地区的露姬。我不知道她对这篇作品有什么想法。我觉得她并没有把它从头到尾读完。文章有些让人讨厌,里面按行政区罗列了划定这些中立地区的街道的名字。有时是一片房屋,或者一个更宽阔的延伸区域。有一天下午,我们俩都在孔岱,她刚刚读了那句献词,她对我说:“你知道吗,罗兰,我们也许可以到你文章里提到的每个街区各住一个星期……”
我在阿根廷大街上租了一个宾馆房间,它恰恰就处在中立地区。谁会去那里找我呢?我在那里碰到的很少的几个人从身份上来说一定已经死亡。有一天,在浏览报纸的时候,我碰巧在“司法公告”专栏看到一则加有边框的启事,这篇短文的标题是:“失踪声明”。一个名叫塔利德的人已经有三十年没在寓所里出现过,也没有他的任何消息,因此大法庭宣布他“失踪”。我把这则告示拿给露姬看。当时是在阿根廷街,在我的房间里。我跟她说,我敢打包票,那家伙就住在这条街上,包括另外十来个被法院宣布“失踪”的人。而且,我下榻的那家宾馆附近的楼房每栋都标有“带家具出租”字样。这些楼房里可以自由进出,不需要出示任何身份证件,可以在那里躲藏。那一天,我们和其他人一起,在孔岱庆祝拉欧巴的生日。他们灌我们喝酒。回到宾馆后,我们有些醉醺醺的。我打开窗户。我尽可能用最洪亮的声音高喊:“塔利德!塔利德!……”大街上空无一人,那人的名字异样地在大街上回荡。我甚至觉得那回声都在回响。露姬来到我身边,也跟着我一起喊叫:
“塔利德!塔利德!……”这个小孩子才玩的游戏让我们大笑不止。但我最后相信这个人马上就要出现了,我们会把在这条街上游荡的所有失踪者都唤醒。过了一阵子,宾馆的夜间守卫跑来敲我们的门。他用从坟墓里出来的声音说道:“请你们保持安静,好吗?!”我们听见他迈着沉重的脚步走下楼梯。这时,我的判断是,他本人就是一个失踪者,就像那个所谓的塔利德,以及所有躲在阿根廷街的出租屋里的人一样。
每次从这条街回我的房间时,我都会想到这些事情。露姬跟我说,她结婚之前,也曾在这个街区的两家宾馆里住过,那是在再往北去一点点的阿玛依埃街,还有星形广场街。那个时候,我们肯定有过擦肩而过却没有注意到对方的经历。
我现在还记得她打定主意不再回她丈夫家的那个夜晚。那一天,在孔岱的时候,她把我介绍给阿达莫夫和阿里·谢里夫。我抱着扎夏里亚借给我的那台打字机。我想开始撰写《中立地区》。
我把打字机安放在房间里的那张小小的硬叶松木桌子上。我已经在脑海里想好了第一个句子:“中立地区至少有一个优势:那里只是一个出发点,人们离开那里是迟早的事情。”我知道,一旦在打字机前面坐下来,一切都可能变得没那么简单。也许应该画掉这第一句话。还有后面的那句。尽管如此,我还是觉得自己浑身是劲。
她必须回诺伊利吃晚饭了,可到了八点钟的时候,她依然躺在床上没有动弹。她也没开床头灯。我终于开口提醒她时间到了。
“什么时间到了?”
从她的口气中,我听得出来,她永远也不会再去乘坐在萨博隆站下车的那趟地铁了。我们沉默了好一阵子。我坐在那架打字机前,敲打着键盘。
“我们可以去看电影。”她对我说道,“可以打发时间。”
只需穿过大军林荫大道,就会迎面看见奥布里加多影城电影院。那天晚上,我们俩谁也没有专心看电影。我感觉放映厅里没什么观众。这些观众是不是一家法院宣布“失踪”很久的那些人呢?还有我们自己,我们又是什么人呢?我时不时地扭过头去看她。她没在看银幕,而是低着头,仿佛陷入了沉思。我担心她会突然站起来,又改变主意,决定返回诺伊利。没有。她一直呆到电影结束。
从奥布里加多影城电影院里出来后,她好像松了一口气。她告诉我,从今往后,她回不了她丈夫家了,已经为时太晚。那天她丈夫邀请了一些朋友到家里吃晚饭。现在,都结束了。诺伊利永远也不会再举行任何晚宴了。|福哇小?a href="fhttp://" target="_blank">fhttp://|
我们没有马上回宾馆房间。我们在这个中立地区久久地漫步,我们俩在不同的时期都在这里躲藏过。她想带我去看她住过的那两家宾馆,在阿玛依埃街和星形广场街。我试着去回忆那天晚上她都跟我说了些什么。都已经模糊不清了。只剩下一些片段。现如今,要重新找到那些缺少的或者我可能忘记了的细节,已经为时晚矣。她非常年轻的时候就离开了她母亲以及她和母亲一起居住的街区。她母亲死了。现在她只有一个少女时代结交的女友,一个叫什么亚娜特·高乐的女孩。我们和亚娜特·高乐在阿根廷街、靠近我住的那家宾馆的一家破旧的餐馆里一起吃过两三次晚饭。一个金发碧眼女子。露姬跟我说别人叫她“死人头”,因为她那瘦削的面孔与丰满的体态形成的反差太强烈了。后来,亚娜特·高乐还到塞尔街的那家宾馆里找过她,那一天,我撞见她们俩在那个房间里,那里散发着一股乙醚味道,我本该动脑子好好想想的。然后,在一个风和日丽的下午,在圣母院对面的河堤上,我一边在那些旧书商的木箱里淘书,一边等着她们俩到来。亚娜特·高乐说她和一个人在格朗-德格雷街有约会,那人会“给她带一点雪来”……她听了那个“雪”字后笑了,因为我们当时还在七月份呢……在旧书商的一个绿色木箱里,我突然发现了一本口袋书,书名叫《美丽的夏日》。是的,这是个美丽的夏日,因为在我看来它是永恒的。然后,我猛然看见她们,两人正走在河堤另一边的人行道上。她们从格朗-德格雷街走出来。露姬抬手跟我打了一个手势。她们在阳光下,在静谧中,款款朝我走来。她们常常像这样在我的梦中出现,她们俩,在穷人圣于连教堂附近……我觉得那天下午,我好幸福。我不明白为什么有人给亚娜特·高乐取了个绰号叫死人头。是因为她那高高的颧骨和眼角上斜的眼睛吗?那个时候,她依然处在锦瑟年华,青春魅力四射。那些无眠之夜,那些正如她所说的雪,都没在她的身上留下任何痕迹。多长时间了?我本该对她起疑心的。露姬不带她去孔岱,也不带她去参加居伊·德·威尔的聚会,仿佛这个女孩只是她的一个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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