弗洛里出了门,顺着上坡路走进丛林。起先只是灌丛,都是些浓密的矮小灌木,仅有的树木是半野生的芒果树,结着李子大小的果实。而后,道路被高一些的树木围住。一年的这个时节,丛林里干枯无水、一片死寂。路旁的树排列紧密,积满灰尘,叶子呈阴暗的橄榄绿色。看不见什么鸟儿,只有几只灰色的难看家伙在灌木下笨拙地蹦跳,像是声名狼藉的画眉。远处,另有鸟儿发出类似“啊哈哈!啊哈哈”的叫声——这孤独而沉闷的声响,就像笑声的回音。碎叶传出刺鼻的常春藤味儿。虽然阳光不再刺眼,斜晖已然泛黄,可天气依旧很热。
走出两英里之后,路的尽头是一条小溪的浅滩。由于有水的缘故,此处的丛林愈发青翠,树木也更为高大。溪流的边缘,有一棵巨大的彬加都树死在那儿,树上挂满了精致的兰花,还有几株酸橙,上面长着蜡一般的白花儿。它们的气味儿芬芳浓郁,仿似香柠檬一样。弗洛里的脚步加快,汗水打湿了他的衬衣,滴到眼睛上煞得生疼,这一身的大汗让他心情转好。此外,每次见到这条溪流,也总能令他精神为之一振。他踩着垫脚石跨过小溪,弗劳则水花飞溅地紧随其后,他们走上一条他所熟识的窄径,此路直穿树丛。这条小径是牛到小溪喝水踩出来的,没有几个人曾经走过,顺着它能通向一个池塘,就在溯流而上五十码的位置。此处长着一棵菩提树,这个拱璧似的大树足有六英尺粗,由难以计数的枝干缠绕而成,就像被巨人扭搓过的缆绳。树的根部形成一个天然的大洞,下面是清澈碧绿、冒着泡泡的积水。不管是树的四周还是上面,都有繁茂的枝叶遮住光线,从而将此地变成一个用叶子合围起来的洞穴。
弗洛里脱掉衣服,走进水里。此处有树荫,比在旁处凉快些,当他坐下时,水正好没到他的脖子。一群银白色的马西亚鱼,个头儿跟沙丁鱼差不多,游过来在他身上轻轻地嗅着咬着。弗劳也扑通一声跳进水里,用它那蹼一般的爪子静静地游动着,活像一只水獭。它对这个池塘很是熟悉,因为弗洛里在凯奥克他达的时候,他们时常来这里。
高高的菩提树上一阵摇动,像开了水壶似的沸沸作响,原来是一群绿色的鸽子在上面吃浆果。弗洛里仰头凝视菩提树那巨大的绿色穹顶,试图辨别其中的鸟儿,可根本看不见它们,这些鸟儿跟树叶的颜色十分相像,然而整株树又因为它们而平添活力,微光闪烁,就好像鸟儿的幽灵在摇动着树一样。弗劳靠在树根那儿,冲着那些隐匿的精灵吼叫。有一只鸽子拍打着翅膀飞了下来,栖止在低处的一根树枝上,并不知晓有人在盯着自己。这个柔弱的小东西,比家鸽要小一些,浅绿色的后背跟丝绒一样光滑,脖颈和胸部呈彩虹色,腿儿则像是牙医用的那种粉蜡。
这只鸽子在枝头前后摇晃,鼓起胸部的羽毛,把珊瑚色的嘴搁在羽毛上。此时,一阵悲痛袭上弗洛里的心头。孤独,孤独,孤独带来的辛酸!时常这样子,在森林的寂静之处,他会遇见什么东西——鸟啊,花啊,树啊——全都美得无可形容,要是能有个人同自己分享就好了。只要有个人,就一个,来分担自己的孤寂!突然,鸽子发觉下面的人和狗,随即跃入空中,像子弹一样一闪而过,只听得扑打翅膀的声音。一般情况下,很难这么近距离的看到活的绿鸽子。这种鸟飞得很高,栖息在树梢上,除了偶尔饮水,很少到地上来。要是有人开枪打它们,只要没有被一枪打死,它们就会紧抓树干,直到身亡落地,而此时下面的人早已经放弃等待而走开了。
弗洛里从水里出来,穿上衣服,再次穿过河流。他并没有顺路回家,而是向南沿着一趟足印进了丛林,打算走个弯路,穿过一个村庄,那村子在丛林边缘,离家不远。弗劳在矮树丛中轻快地蹦跳着,不时被荆棘刺到长耳朵上,疼得叫上几声。它甚至还惊动了附近的一只野兔。弗洛里走得很慢,烟斗里冒出的烟一缕缕地向上升腾。走过一段路又在清澈的水里泡了一会儿,他觉得心情愉快而平静。现在凉快些了,只是茂密的树木下偶有几块高温之处,光线也变得柔和了。远处静静地传来牛车车轮的响声。
没多会儿,他们就在丛林里迷了路,死掉的大树和缠结的灌木纵横交错,他们便在其中徘徊。前面的小道被一片又大又丑的植被堵住,他们陷入了死路。这些植被仿似巨大的蜘蛛抱蛋一种亚洲东部百合科植物,有大的常绿基生叶和小的钟铃式黄色花。——译者注,叶子末梢是长长的细条,上面带着刺。有只萤火虫在一株灌木底部闪着绿光,在枝叶茂密的地方,光变得暗晦。一会儿功夫,牛车车轮的吱嘎声越来越近,所走的路正好跟弗洛里平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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