弗洛里出门时打了个哈欠。前一天晚上他喝得半醉,而强烈的日光令他感到烦躁不已。“妈的,真他妈的!”他望着山下心里想。由于身边除了那条狗并没有别人,于是他和着“神圣,神圣,神圣,啊,您至高无上”的调子唱起了“该死,该死,该死,啊,你可真该死”,同时一边用手杖摆弄着干枯的草,一边踏着滚烫的路下了山。快到九点钟了,太阳越来越毒。烈日当头,灼晒持续不断,就好似被一块大的垫木击打一样。弗洛里在俱乐部门口停下脚步,心中暗想是进去呢,还是接着往前走,去拜访维拉斯瓦米医生。这时候他想起来,今天是“英国邮件日”,报纸应该到了,于是便走了进去,绕过那张巨大的球网,网上面爬满了藤蔓,其间还长着星形的紫色小花儿。
路的两旁有成片的英国花卉——草夹竹桃、飞燕草、蜀葵、矮牵牛,这些花尚未被阳光晒死,仍旧缤纷恣意地绽放着。矮牵牛格外的大,简直像是树。这儿没有草坪,而是一片当地树种的灌木丛——仿似大片血红色花朵的凤凰木,长着奶油色、无径花朵的素馨花,紫色的九重葛,绯红色的芙蓉,粉红色的蔷薇,胆汁绿的巴豆,还有罗望子那羽毛般的叶子。鲜明的色调在强光下甚是扎眼。一名近乎赤身裸体的园丁,正手持水罐行走于花丛中间,样子活像某种吮吸甘露的大鸟。
俱乐部的台阶上站着一个黄棕色头发的英国人,双手插在短裤的裤兜里,他长着硬硬的胡子、浅灰色的眼睛,且两眼相隔甚远,而小腿瘦得出奇。此人便是地区警长韦斯特菲尔德先生。他百无聊赖地踮起脚跟前后摇晃着,同时使劲地撅着上嘴唇,好让胡子刺挠到自己的鼻子。他向一旁稍微歪了歪头,算是打了招呼,而其讲话方式也非常的简略,军人气十足,只要是能省略的词他都给省掉了。他几乎每说一句话都暗含一个玩笑,可是讲话的口吻却沉重而阴郁。
“嗨,弗洛里老弟。上午这天儿真他妈糟啊!”
“恐怕每年的这个时候都这样。”弗洛里答道。他稍微侧了下身,好让自己带胎记的脸背向韦斯特菲尔德。
“是啊,真他妈的。都这么好几个月了。去年直到六月份才有那么点零星小雨。瞧这该死的天,连片云彩都没有,就跟他妈的一张又大又蓝的搪瓷煎锅似的。上帝!现在要是在皮卡迪利大街该有多好啊,是吧?”
“英国报纸来了吗?”
“来了。《笨拙画报》、《品昆》、《浪漫的巴黎人》。读来叫人想家,对吧?趁着冰块还没化,我们进去喝两杯吧。老莱克斯蒂恩正在里面冒热汗呢。已经快长痱子了。”
他们进去后,韦斯特菲尔德用忧郁的口吻评论道,“带路吧,麦克德夫。”出自莎士比亚悲剧《麦克白》第五幕第七场,剧中原文为“Layon,Macduff”,但之后人们经常作“Leadon,Macduff”。——译者注往里看,俱乐部是个柚木墙的地方,闻起来有股沥青味儿,总共只有四个房间,其中一间里面有个可怜的“阅览室”,有五百来本发了霉的小说,另外一间里面有张破旧不堪的台球桌——可这张球桌也很少用它,因为一年中的大多数时间,成群结队的飞虫都会围着灯嗡嗡作响,要么就是爬满了桌布。还有一间桥牌室和一间“休息室”,休息室隔着宽宽的阳台直望河流,不过到了这个时间,所有的阳台都要用绿色的竹帘遮住。休息室一点家的感觉都没有,地板上铺着椰叶做的席子,还有几张柳条桌椅,上面胡乱扔着些锃亮的带插图的报纸。至于装饰,则是许多幅“波让”绘画,另有些布满灰尘的黑鹿颅骨。吊扇懒懒地转动着,把尘土抖到了温热的空气中。
屋里有三个人。吊扇下面是个四十岁上下的人,面色红润、长相不错,略微有些发福,他正四肢摊开地仰躺在桌子上,双手捂着脸,痛苦地呻吟。此人是莱克斯蒂恩先生,一家木材公司的当地经理。他昨儿晚上喝得烂醉,现在正遭罪呢。埃利斯是另一家公司的当地经理,他正站在布告牌前,神情集中地研究某个告示。这是个身材短小、头发硬直的人,脸色苍白但棱角分明,总是坐不住。麦克斯韦,代理的地区森林管理官,则躺在一张长椅上读《野外报》,你只能看见他那两条骨骼很大的腿和长满绒毛的前臂。
“瞧瞧这个没样子的老家伙,”韦斯特菲尔德一边说着,一边甚是亲切地揽过莱克斯蒂恩先生的肩膀,晃了晃他。“就这么给年轻人做榜样,嗯?唉,看在上帝的份上。该让你清楚四十岁的时候该是什么样子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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