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普曼博士最后的关于这个团体的性习俗或者它的习俗中的一个方面的报告,那份印刷出来的报告,尽管能够广泛发表,家喻户晓,但毕竟是布里阿斯自己时代的地位和名望的极小的一部分。也许,这份报告,在进入巨大接力赛中会一代代传下来,延绵100年之久。不过,每接一次,距离会缩短一次,接力的人会少一次。这样以来,这份论述美国妇女性史就整体而言,以及对布里阿斯特定而言的报告,在新的时代中,新的条件下,新的道德规范内,它的可行性就变得少起来。经过几十年后,读者会逐渐减少,最后会令人感到离奇古怪。很难界定,直到有那么一天,只有学者们把它当历史资料来查询,而这些学者们所吸收的,所剔除的,重新撰写的,便是查普曼博士或布里阿斯所能剩留的一切。
那时,遥远的将来怎么能够知道在这个平静的星期天中仍然活着的现在这伙人呢?突然,保罗感到一阵理智的刺痛,那种必须与之共存的感到心灰意懒的无望的痛苦,他现在意识到,所有的历史,所有的知识是怎样的具有偶然性,怎么地被歪曲了。如果他,那个走在总有一天会变成尘埃下第四层废墟的街道上的今天的他,尚不能对布里阿斯的生活描绘个清楚——那么将来的学者、学生、他的继承人,不是在100年而是在5000年后,又怎么能够说出个所以然来呢?
他试图设想5000年后这条街的情景,到那时,按照自然的演变规律,布里阿斯,整个洛杉矶,毫无疑问,会在爆炸、洪水、火灾、地震中一次又一次地被埋葬。旧城上面建起了新城,然后又会崩溃、分解,如此反复,直至某次浩劫之后,留下一堆由草或水覆盖着的土包。
后来,从现在数5000年后的某一天,有那么一位考古学家——也许是一位不落俗套的人,他推测公元20世纪这里曾经有一座城市,因为他的这一“荒谬”推测,被同事们放逐出去。此人将带着古代文物片断的复制品,以及他对神话和传奇的信仰,来到这儿,指导挖掘。也许经过几个月,也许经过几年,就在层层淤泥的下面,在下面,终于发现了古代人类的第一批暴露真情的残迹。
什么能够躲过这些沉积保存下来?什么化石的残片将能熬过查普曼博士并揭示布里阿斯这条街上的他们本身的历史呢?会是一块沾着泥土的搪瓷片吗?这些十个世纪后的考古学家会知道冰箱的门在哪儿吗?知道硬质的鳍状物吗?这样一位考古学家会把它推断成属于一种绝迹的野兽呢,还是不知怎的得知它是类似卡卡迪拉克的四轮车的后一端?结有一层永久硬斑块的某个奇形怪状的瓶子,上面的某部分标签还能看得出吗?密码专家会认识标签上写的烈性威士忌这些字吗?抑或一个镀金的无脸的小偶像呢?这些专家能够懂得早已不存在的一种介乎犹太和摩门之间的宗教吗?或者把它说成有点像古代的一种地方戏,是当时人们授予那些将自己的形象粗制到布屏上去的大量模仿偶像?他们能知道,一块年轻人的骷髅,也许是女性,不超过67岁,是在那如此短暂的生命中某一刻被埋葬掉了吗?他们能够知道她活着时候长得漂亮,却有一个阴沉的不可思议的灵魂,而她曾经问与查普曼博士(在莱克密执安,斯克罗尔谈及的)合伙的某个调查者吐露了自己的性史,而所说的那个性交完全是一派谎言吗?
这就是5000千年后的布里阿斯吗?就是这样的搪瓷片,汽车尾翼,小瓶子,小塑像,小骷髅吗?不错,保罗意识到,这也许就是在布里阿斯。考古学家的发现将会被广泛地通报,那处古老的文明及其地方会在无数的报纸上复印了又复印,某某地方,脆弱的女人们,异教的偶像,死去的语言,庞大的车辆。
保罗扫视了一下这条街,竟想驱散方才的幻想。它不可能在这里发生,在这么个生机勃勃的地方发生,如此全部接受这样一种幻灭,就会使得生活毫无意义和不可能。然而,他那颗沉甸甸的心知道,这事过去总是发生,而且将会重新发生。因此,这些无情的岁月组成的所有的历史都是一部谎言,还怎么能再相信古代埃及、希腊、特洛伊、庞贝就是历史学家用他们对20世纪含糊不明的推测,所假定而成的那种样子呢?
这一切究竟意味着什么?保罗想,它意味着布里阿斯确实存在过,不过一度存在过而已。现在,今天,此时此地,它存在着。就是查普曼博士将要记载或者他所看见的这个布里阿斯,因为他和查普曼博士不再为一体,它便是保留着的或起作用的所有的现实。这便是要好好受用和感激的一份礼物:在不可避免的湮没之前,在永不停止的明天的腐蚀之前,在化石形成之前,在挖掘者来到之前和在谎言开始之前,在这块命运为他选定的他所生活的地方,每分每秒时间,要去利用,不要浪费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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