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确,显示存在感的时候并不意味着肉体的存在。只有以自己的言行对周围施加影响,才使人认识到存在。而且,与被认识的同时,自己有必要能够认识他人。
深刻体会到这种奇妙的认识是因为我有时感到过去自己不存在的不安。
如果说人的记忆是证明自我存在的要素之一的话,虽然是可笑的说法,可是在我的过去清楚地有“不存在的证明”。记忆中有缺漏的地方。
记忆绝不是鲜明的,是暧昧的、断续的、模糊的、变化无常的,而且有时与自己毫无关系的东西会突然在意识中苏醒。但是,各种记忆,即使是细微的,也有前后的联系或是脉络这种所谓的人生的框架。啊,这么说,那时是那样的——成为回忆过去的钥匙。
可是,我好像觉得我的记忆是以某个瞬间为分界,有某个领域连我自身都被拒绝进入。
还是小学一年级的那个夏天,在轻井泽的几周从我的记忆中消失了。提起小学一年级,入学仪式、学校、老师、新朋友、郊游、运动会……从幼年时期到少年时代的回忆中,当然有特别鲜明的记忆,可是却完全看不到应该是很愉快的轻井泽的暑假的记忆。
和母亲、两个妹妹四个人从上野乘信越线、在横川车站买了特产——山顶烩饭,沿着长长的倾斜的山路朝睢水山顶爬去,钻过几个隧道,视野突然开阔……蓝天、白云、绿树、轻井泽新鲜的空气……后来,突然什么也看不见了。
从那时到新学期开始,我好像在这个世界上不存在了——我时常会这样想,可是,这些事不能对别人说,我告诉自己不能说。
我有一次问到母亲:“那个夏天的时候……”母亲好像是很烦的样子,所以就改变了话题。那之后,我就卜决心再也不提此事。
但是,把秘密埋藏在心里不足以解除疑惑与不安。不如说它们反而偷偷地增加,稍一疏忽就从心灵的缝隙中爬出来。那时,我想起来“不存在的自己”“在”那里。这是种无法比喻的令人讨厌的感觉。
可是,这只是我个人的问题,与他人无关。虽然说自己不存在,可这是观念的世界,如果对其他的人没有任何关心,只要我默不作声就不会被人发现。
但是,佐和子情况就稍微不同。她长时间离开日本,在美国有声有色地过着自己的生活。母亲甚至会期待般地担心说“可能会抱回个蓝眼睛的孩子”。至少对浅见家的人和认识佐和子的人们来说,她占据了每个人世界的一部分。可令我吃惊的是,这件事竟然使完全陌生的、呆在另外地方的轻井泽先生和小说的读者们感到“存在让人很麻烦”——毫无道理地令他们不安。
这样的话我就故意与他们作对,抛掉原先主张白吃白喝的想法,好像几百年前就期待着妹妹回国似地怂恿家里人。
“怎么了,光彦?”
母亲疑惑地盯着我。
“你竟然那么欢迎佐和子回国,是不是哪里病了?”
“哪里呀!作为哥哥,漂亮的妹妹回来,不应该高兴吗?”
“漂亮……你从来没有夸奖过家里人啊!”
说这说那,母亲真难对付。
“实话说,佐和子回来我没有不高兴!可是,在这个家里共同住着两个迟迟不结婚的人,外人看来,不能说是件好事。”
被这么一说我无话可说。按照顺序我必须首先离开家门。
“有道理。我必须赶紧独立啊!”
“呀,我没有那么说。这样的话,听起来好像是我说光彦你出去似的!”
啊?不是吗?
“说真的,光彦,到什么时候都行。虽然你在学校的成绩不太好,可是头脑决不笨,而且最重要的是你是个为人善良的孩子。阳一郎是那么优秀的人,要是没有光彦的话,这个家就会成为很无聊的家庭,一定!”
我哑然地凝视着母亲的脸。母亲赐予我这么温情脉脉的话语,到底这是怎么了——难道是死神悄悄逼近了母亲?
“真讨厌,不要这样死盯盯地看人!”
母亲难为情地笑着离席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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