愚人之死(30)

2025-10-09 评论

  他在联邦食物药品检验局里当化学分析员,女同事和女助手都爱上了他,对此阿迪全视而不见,只有他妻子最要好的女朋友和她的丈夫能成为他的朋友。他们两家的友谊持续了五年后,阿迪放松了警惕。他信任这对夫妇,因此在他们面前不再装模作样了。没想到这么一来,他妻子的这位密友当即爱上了他,随后不但中断了自己的婚姻,还向所有人宣布了自己的这份单相思,弄得连阿迪的妻子也怀疑这不仅仅是一厢情愿了,起码阿迪也有意无意地怂恿了这份迷恋。于是我看到了阿迪那绝无仅有的一次向妻子大发雷霆,而且这种愤怒一发不可收拾,最后他用一种我从来也没有听到的任何男人会对女人使用的最冷冰冰的口气作结束语:“如果你相信那是真的,你就永远从我的生活里消失!”这句异乎寻常的最后通牒使他的妻子哭得山崩地塌,害得我当时很怀疑她其实宁可他真的有罪,以便掌握证据,达到控制他的目的,特别是她以前总是生活在他的操纵之中。另外她了解他那一些鲜为人知的事情,一些连我也蒙在鼓里的事情——他害怕女人爱上他,原来因为他从来不忍心给任何人造成痛苦,也从来不愿意因此而责备任何人。我一直以为他既然是一个有七情六欲的俊男就完全可以和许多女人相爱,其实他却由于不愿意忍受因此造成的后果而始终坐怀不乱。他和妻子从来没有真正冲突过,作为朝夕厮守的夫妻,他们之间和所有夫妻一样发生过不少摩擦,只不过每一次面对妻子的狂轰滥炸,他都是只需用一句冷冰冰的警告就足以使她在大放悲声中偃旗息鼓。
  阿迪对我则截然两样,我是他唯一的亲弟弟,他比我的妻子更了解我,处处呵护着我,怎么都不会生我的气。
  动手术后,我在医院里住够了整整两个星期。临出院那天,我去向科恩医生告别,他也祝贺我走运。护士小姐把我的衣服拿给我,还陪我去办公室签一些例行文件,办理出院手续。一路上,我只觉得很不是滋味——没有一个人来接我出院!我仿佛感到自己又成了一个凄苦无助的孤儿,不知道经过了这么大的手术后自己形单影只地坐地铁回家受不受得了?途中万一虚脱怎么办?晕倒了又会怎么办?上帝啊,我岂不是又要重演圣诞前的那场悲剧?我惶惑到极点,又突然放声大笑起来,这是因为一手造成今日困境的人正是我自己啊!
  阿迪曾经问我叫了谁来接我出院,我告诉他当然是维丽,而当维丽表示她准备来医院接我时,我却对她说假如阿迪来不了我完全可以自己坐出租车回家,其他亲友理所当然都以为由我的家人来接我,所以就出现了这么一个谁都没有来接我出院的结局。我炮制这么一个恶果的原因是出自一种小小的怪念头,那就是存心要创造条件来抱怨一下大家。
  我一向非常自负,从来就不需要别人的关心和照顾,自以为完全可以凭本事和能耐在这个世界上生存,根本就没有必要靠谁来为我排忧解难,偏偏这一次当我恶作剧地遣开了所有的亲友后,却又在如此强烈地渴望得到他们的温情!我真是一个地地道道的大傻瓜。
  当我可怜巴巴地回到病房时,居然发现阿迪正提着我的行李箱在等我!我激动得几乎哭出声来,马上冲了过去,一把拥抱着他——我还从来没有这么动过感情!我欢笑着问他:“你是怎么知道我今天出院的?”阿迪淡淡一笑,疲倦地答道:“你也真是的,我打电话问维丽,才知道你说是由我来接你。”
  “我从来没有对她这样说!”我狡辩道。
  “走吧,”阿迪边说边挽着我的手臂,领着我走出了病房,“我太了解你的作风了,只是你的这种做法对于关心你的人来说太不公平,太过分。”
  我直到走出医院上了他的车,才喃喃道:“我只不过告诉维丽你可能来接我……我只是不想麻烦她……”
  阿迪没有回过头来看我,他一面开车一面轻描淡写地责备我:“你不应该这样做,你可以这样对我,但不能这样对维丽。”
  阿迪是世界上独一无二最彻底了解我的人,他非常清楚地知道我是在为自己成了一个完全的失败者而痛心:做一个没有成就的作家已经够我心灰意冷,不能尽一个丈夫和父亲的责任更增添了我的沮丧,我无颜请任何人为我做任何事,同样羞愧于请求任何人——包括我的妻子和哥哥接我出院。
  我们的车开到家时,维丽已经在等我,她快步迎上来吻我,脸上流露着困惑和恐慌的表情。我们三人在厨房喝咖啡,维丽依偎在我身旁,轻轻地抚摸着我。“我不明白,”她终于忍不住说,“你为什么不和我说真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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