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市(90)

2025-10-09 评论

  回忆到痛苦之处,他想起了海莲。她的面孔是那样的娇嫩、脆弱,毫不遮挡地暴露出蓝色的静脉血管。他想起了她在不知不觉中萌发的柔情似水的爱,宛如魔法一般从她心中迸发出来。她是多么的不幸,一个柔弱女子却患了最可怕而致命的疾病。
  莫斯卡沿着那条狭窄的小路走去,越过一个个刻有题词的墓碑。战争已使它们疤痕累累,东倒西歪。他走出公墓的大门,信步朝城里走去。海莲那栩栩如生的形象又浮上脑际,每当他回家,她奉献出他需要的那种充满朝气和活力的爱时,她表露出的样子。在那时,他似乎就预感到,他带给她的是死亡,是这座坟墓。
  他摇摇头想到,坏运气,真是坏运气。他记得,他回家吃晚饭的无数个夜晚都发现她躺在沙发上熟睡。他把她抱上床后,才走出家门,等回采时,发现她仍然在沉睡,安安稳稳地一直睡到第二天早晨。坏运气,他又无望地想到这个问题以解脱自己。这是个残酷的事实,海莲死的时候正是她最孤独的时候,没有警告,没有让她再看一眼或再接触一下她所爱的几个人。
  刚要走进城里,他突然又想起另外;个上帝,响应另一个世界的召唤,这就是她的母亲生活的世界。那是个住房宽敞、幸福、儿童营养充足的社会;是戴着结婚金戒指、与他心爱而和善的丈夫过着无忧无虑生活的社会。他要设法回到那个世界去,那儿拥有丰富的药品,可以减轻几乎所有的致命的痛苦。使他摆脱眼前的痛苦,唤起他对无痛苦的回忆。
  要是他能早些看透这座摸不透的城市——它那磐石般的外壳,掩盖了血肉的躯体和它原有的感情,如果太阳早已大放光芒,铅色的天空能透出同情的目光,假如他在摸索严冬废墟时,能感到一缕人性的爱,也许他能战胜用耐心的仁慈掩盖其本来面目的上帝。
  莫斯卡走下那碎砖破瓦不停滚动的废墟堆,踏上进城的大街,这时海莲的任何真实影像在他的大脑中已经不能聚焦。在晨雾迷蒙的大街上徒步而行,他头脑清醒地道出了内心的真实想法,事情已经结束。在他自己弄懂这件事情的真实意义之前,事件本身早已溜走了

  莫斯卡交给弗劳-桑德斯照料孩子的佣金,撤回设在麦茨的部队宿舍。天一黑他就上床睡觉,那时各种聚会往往刚刚开始。抑扬顿挫的乐声、哄堂大笑声响彻在他上下左右的各个房间,乱成一片,可是他居然一直酣睡到所有聚会结束。到了深夜,寻欢作乐的聚会散去,整个宿舍黑洞洞的,万籁俱寂。他却完全醒了过来。看一看放在桌上的表:凌晨一二点钟。这时他静静地躺在床上,不敢打开电灯,因为它发出的是一种阴沉、沮丧而微弱的黄色光线。直到黎明前夕他才重入梦乡,睡到人们忙忙碌碌地准备起床,熙熙攘攘地去上班。每天夜里他总是如此:醒来之后,举起手表靠近脸把时间看清楚,而且总要吸一支烟,坐在床上背靠床头,在阴森森的寒夜中,眼睁睁地熬过大好时光。他静听隔壁房间里一对夫妻格格的笑声,粗重的呼吸,催眠曲一样的呻吟——宛如得了喉炎临死前的吼哮和梦游者哑着嗓子的喊叫,过后就是盟洗室中的水流声,接着是一阵阵轻轻的咔哒咔哒声和刮擦地板的声音,似乎他们开始睡觉。有时是收音机里播放低沉连续的讲话及人们的互相交谈和门厅里的脚步声、窗下大街上女人们离开宿舍时哑着嗓子的欢叫声混成一片。随着黎明的到来,莫斯卡又熟睡过去。醒来时已是宁静的中午,初冬的阳光给房间的墙壁涂上一层微带苍白的柠檬色。
  安葬海莲两周后的一个下午,他听到一阵脚步声打破了门厅的寂静,接着是敲门声。他下床穿上裤子朝房门走去,门没有锁,他伸手拉开门……
  来人的这张面孔他仅见过一次,但永远也不会忘记。是霍尼,他头戴室内便帽,黄黄的头发,肥胖的大鼻子,满脸雀班。霍尼微笑着问;“我可以进去吗?”莫斯卡闪在一旁,示意他进来,然后关上门。霍尼把手提箱放在桌子上,打量一下房间,接着高兴地对莫斯卡说:“很抱歉把你叫醒了。”“我正打算起来,”莫斯卡说。
  这个白皮肤的小个子男人缓慢地说:“很遗憾,听到尊夫人过世的消息,我十分难过。”地面带似笑非笑的表情。“我们没有结婚。”莫斯卡说着转身朝床走去。
  “噢,是这样,”霍尼拍手摸了一下秃顶,再向后拢了拢不多的头发,“我本条是想告诉您一件极重要的事情。”莫斯卡说:“我没有纸烟了。”霍尼严肃地说:“我知道,你又不是陆军消费合作社的主任,自沃尔夫回美国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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