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回是又一次,人-反抗-暴力!他擅长挖苦!他挑逗!
卡夫卡的评论说得更加明确:
"K在他的提问中放进一种挑战,因为尽管别人拒绝与他握手,但他却觉得,尤其是监视人起来之后,自己越来越独立于这些人。他跟他们玩儿。打算在他们要走的时候,一直追他们到楼门口,并建议他们把他逮捕。"
这就是个非常巧妙的嘲讽:K投降了,但是想看到自己是个很强的"跟他们玩儿"的人,嘲笑他们,用玩笑的口气,伪装把自己的被捕当作认真的事。他投降了,但马上把他的投降解释为在他自己看来他能够保持他的尊严。
人们最先读卡夫卡的时候,脸上一副悲剧面孔。然后人们听说,卡夫卡在把《审判》的第一章读给朋友们听的时候,把朋友全都逗笑了。于是人们也开始强迫自己去笑,却并不知到底为什么。其实,在这一章里,这么好笑的到底是什么?
K的行为。但是这个行为的可笑在何处?
这个问题使我回想起我在布拉格电影学院渡过的岁月。在教员的会议上,我和朋友C,总是以一种调皮的亲切感瞧着我们的同事D,一位50十多岁年纪的作家,狡猾但行为端正,我们始终怀疑他是个十足的不可收拾的胆小鬼。我们梦想有这么一个(可惜!)我们从未实现过的场面:
正在开会时,我们当中一个人将突然对他说:"跪下来!"
他先是会听不明白我们想要干什么;说明白了,在他的清醒的怯懦中,他很快就会懂了,但以为可以装作不懂,来赢取一些时间。
于是我们会提高声音:"跪下!"
这时候,他再也不能装不懂了。他会准备好服从,但只剩一个问题要解决:怎么做?怎么在这里,在同事眼皮底下跪下来,而又不降低身份?他将绝望地寻找一种滑稽的方式,用来配合下跪。
"亲爱的同事,"他终于会说,"你们是否允许我在膝盖下面放一个沙发垫背?"
"跪下,不许说话。"
他将照着去作:两只手交叉在一起,头微微垂向左方:"我的亲爱的同事,如果你们认真研究过文艺复兴时期的绘画,拉斐尔画的圣-弗朗索瓦·达西斯就是这种姿式。"
那时候每一天我们为这个使人高兴的场面想象新的场面,发明一些又一些我们的其他同事可能用来尝试挽救其尊严的精神法。对约瑟夫·K的第二次审判
与威尔斯相反,卡夫卡的早期诠释者远远不认为K是一个反抗专制的无辜者。对于麦克斯·布洛德来说,毫无疑问,约瑟夫·K是有罪的。他干了什么?按照布洛德的说法(《卡夫卡作品中的绝望与拯救》,1959年),他因为自己的LIEBLOSIGKEIT,他的无能力去爱,而有罪。
"JOSEPHKLIEBTNIEMAND,ERLIEBELTNUR,DESHALBMUSSERSTERBEN."约瑟夫·K不爱任何人,他只是去追追女人,所以,他应当死。(我们要永远记住这句绝对愚蠢的话)布洛德立即指出K的LIEBLOSIGKEIT的两个证明:按照小说未完成的,之后被摈弃的某一章(一般都发表在小说的附加部分):约瑟夫·卡三年以来,没有去看望过自己的母亲;他只是寄钱给她,通过一位表兄了解她的身体情况。(奇怪的相似:小说《异乡人》中的墨尔索MEURSAULT也被指控不爱他的母亲。)第二个证明:是他与布尔斯特纳小姐的关系。
在布洛德看来,那是"最卑下的性"的关系(DIENIEDRIGTESEXUALITABT),"由于被性纠缠,约瑟夫·卡不把女人看做一个人性的存在"。
爱德华·格德杜克(EDOUARDGOLDSTUBCKER),捷克卡夫卡专家,在《审判》1964年布拉格版的前言中如此严厉地谴责K,即使他的措词不是像布洛德一样带有神学的印迹,而是马克思主义化的社会学辞令:"约瑟夫·卡之有罪,是因为他允许自己的生活走向机械化、自动化、异化,顺从于社会机器的呆板的速度,使之失去所有人道的东西;因而K逾越了,按照卡夫卡的观点,全人类都服从的法律,这个法律说:实行人道吧。"格德杜克在50年代遭受莫须有罪名指控,受到斯大林式审判之后,坐了4年监狱。我问自己:这个审判的受害者怎么能够在10年之后,向另外一个和他一样并无罪过的被告发起又一番审判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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