物质生活(31)

2025-10-09 评论

    ①普瓦西是法国伊夫林省近巴黎沿塞纳河一个区的首府,其中有一座古老的监狱。
    一走上大路,我就感到安全放心了,车子我开得又快又好。
    我的儿子在这里,在特鲁维尔,要住几天。他对我说:“你在家还是自己做饭。”是这样。当他们不愿和我一起乘车到外面去逛逛,又不想让我在家做饭,那我就不知该怎么办了。我知道那个时刻一定要到来,我知道那是不可避免的。我知道肯定已经到来,已经开始了。
    在特鲁维尔,那里有海。白天,黑夜,即使你看不到海,但那个意念始终都在。在巴黎,只有起风和暴风雨的日子才让我们和海发生联系。不是这样,你也就没有海了。
    在这里,我们沉浸在同样的景色之中。
    每一处山岗后面远处,都是阔大无边的空无。在它所在的那个地点,天空也不相同,显得更空灵,更明亮,可以说:音质更为洪亮。真是这样,海鸥在城里就不如在水上、海滩上鸣叫得那么频繁那么欢畅。
    在特鲁维尔,我生活得很好。在巴黎,不。我应该说,不,因为那里的空间威胁人,让人害怕,那里的街道是敞开的,还有一些人总是到我家里来叫门,这些人都来自远方,来自德国,实际上经常是从法国来的,他们来叫门,要见我。
    “有什么事吗?”
    “想见见杜拉夫人。”
    他们想和我谈谈,谈谈我,仿佛我的时间是属于他们的,仿佛我的职务就是和他们谈谈我自己。就是这些人,就是你们,我所爱重、我为之写作的。
    也正是你们,你们让我害怕,你们是可怕的,有时就像为非作歹的人那样使人畏惮恐惧。

    最近有人正在我居住的那条街上拆除一座19世纪建成的大印刷厂,《政府公报》卿刷厂。因为建筑正面被列为历史性建筑,所以建筑物内部四壁需要拆除。我很抱歉,人们在这本书里也听到这种喧声,风镐的嗒嗒声,特别是运用起吊巨石使之摆动撞倒内壁发出的震响,还有阿拉伯工人的叫喊,他们必须在铁链吊起巨石没有撞到墙壁之前拼出全力出空场地。这里将要建成一座三星级大旅馆。旅馆的名称名实不副:“拉替蒂德”①——那就和地中海一样。印刷厂的工人已经全部走了。议会特别会议开会期间印刷机每天清晨有时通宵开动的那种非常好听有力而且柔和无害的声响以后就再也听不到了。他们还要加建两层。印刷厂本来不高,不超过我住的那一层,仅及三层楼那么高。从扬的房间,通过天井开口那边可能看见圣日耳曼德普雷②钟楼上大钟几点钟。没有了,完了。从1986年12月18日星期五11点55分起,一堵混凝土浇灌的大墙就把朝向大钟开阔处给挡住了。这个旅馆将占有圣伯努阿·波拿巴集团投资的半数。建筑的正面令人想到百老汇繁华商业区大公司那种模样。上面有一些带凹槽的青铜柱,还有一些很好看的天使塑像。旅馆将在1987年春季开业。有三百个房间。三星级。还有这样的名目:“拉替蒂德”。为什么不叫“蓝色大旅馆”③。房产推销业那种缺乏文化教养,人们是不难察觉的。这家旅馆处在第六区中心地带,他们给旅馆命名就像法国郎格多克地区④廉价豪华大旅馆那样。是布伊格搞出来的货色。这个字你念一下发不出音来,含义也给弄得模糊不清了。人们也许可能以为其中有一个什么含义,但是什么意思也没有。五十年来,他搞了不少水泥的玩艺儿,突然又搞出这么一个旅馆来。可怜的布伊格。
    ①拉替蒂德(Latitudes),本意是全纬度
    ②圣日耳曼德普雷,巴黎最古老的教堂,建于990-1014,上有一座钟楼最为古老,教堂内有笛卡尔、布瓦洛等的墓石。
    ③军服、工作服一般均为蓝色,以此命名,讽喻现代建筑千篇一律色调单一,丑陋难看。
    ④朗格多克地区,在法国西北部。

    城市的那种窒息,那种沉湎,在这里,这里有海洋给以防护。在巴黎,就像是出了什么巨大失误,举目所见只有那种大城市令人无法容忍的形态。在巴黎,有死亡市场,毒品市场,性市场。还有人屠杀老妇。有人纵火烧毁黑人居住区,两年就发生六次火灾。在那个地方还有一种汽车居民,他们靠汽车起家,毫无教养,粗暴,伤害人,利用汽车杀人:他们就是从把头控制的金钱流通中新发迹的阔人,死亡的总经理。这些家伙乘坐沃尔沃汽车和B.M.W.牌汽车。以前这些商标还代表着不招摇的高雅,投人所好的皮鞋、香水、礼貌的言谈。如果愿意的话,也是那种不乏眼力的赶时髦。现在,这些牌号的货品已经没有人想买了。巴黎城已经成为伊斯兰的地盘。人们在这里被淹没看不出了。这里已经成为保护犯罪、掩盖罪行、吸引罪犯的所在:这就是一千二百万居民的组成成分。譬如日前发生的一桩罪案,乔治·贝斯的罪行,只有在巴黎才能想象,而且是发生在防护性空地、混凝土围墙的内部。它的混乱就成了它的围墙。正是这种混乱一环扣一环把一个个连续不断的郊区团结成为一体。这已经有二十年的历史。高速公路就在这种混乱中往来穿行,使混乱连接相通,一直通到国际机场。郊区公路交通图已经找不到了,即使有也不起作用,完了。除轴心主线之外,交通图什么也看不到。在巴黎,各处森林声名狼藉。布洛涅森林入夜成了警察和娼妓盘据之地,白天,属于dealers①。给我们这些“体面人士”还留下什么呢?在巴黎,外国人受到很坏的接待。巴黎是法国吃得最坏的地方。第六区,是法国令人神往的台地,全世界知识界人士都要到这里来访问,现在,这个地方被看作是吃得最糟的地方之一。像各处旅游地点一样,第六区烹调制作只有两三处算是例外,如利普饭店或圣伯努瓦小饭店。亚洲餐馆,宠物饲料店②,不要说了,什么都没有了,亚洲种小猫,可怜的小动物,也不要去说它吧。在巴黎,狗最多。狗并不是什么问题,现在已经没有人吃狗肉。总之,这个城市是出了什么问题。出了什么问题呢?难道是机动车辆?我也许倾向于这种看法。学校教育工作也很糟,延续至今,波及几代人。也许这些人没有很好地学习,知识愈来愈贫乏,于是什么也学不成,变得无知,因此是难以避免。再后来,生活也不行了。于是学校不被信任,对小学大学一概不相信了。于是行为不轨。教育、礼节、精雅的修养,全部精神气质,丧失净尽,留下的只有一份经商的智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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