物质生活(35)

2025-10-09 评论

    ①巴黎电视台的节目主持人。

    在《夜船》①中,是声音形成各种事物,形成为欲望和情感。声音比肉体所在的现场呈现出来的更为丰富。那就是人的面容,人的顾盼,微笑。一封真正的书信也可以慑魂荡魄,因为信是说出来的,以说出的声音写成的。我曾经收到一些信件,使我对写信人产生爱意,不过,很显然,复信作答是不可能的。
    ①《夜船》作者1978年制作的影片。
    扬,我回信了。我是在冈城①放映《印度之歌》时见到他的,见到扬。当时我们有许多人结伴去一家咖啡馆。对于扬来说,我首先是《印度之歌》的作者,是一个女人,让安娜一玛丽·斯特雷特说出在印度生活厌倦烦恼的事,还有迈克尔·理查森、洛尔·瓦·斯泰因、女乞丐②,所有这些人追本溯源,对扬来说,那就是我,他正是因为这些人才到特鲁维尔来的。他在开始阅读这些书的时候,就进入一种惊喜迷狂状态,于是他给我写信,像对待别的人一样,我没有回信。可是有一天,我竟给他写了一封回信。写信的那一天,我记得很清楚。我只有一个意念,就是在写给冈城这个年轻的学生的信上告诉他“我生活下去是多么困难”。我对他说我喝酒喝得太多,因此住进了医院,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竟喝到这种地步。
    ①冈城在法国北部濒临英吉利海峡的卡尔瓦多斯省。迈克尔·理查森,《印度之歌冲人物;也曾在《洛尔·瓦·斯泰因的迷狂》(1964)这部小说中出现;女乞丐,在《印度之歌》、小说《副领事》(1965)中都曾出现。
    1980年1月。我六十六岁。热罗姆·博儒尔,那时你也在,事情发生了。我处于一种十分严重的精神紧张状态下。人们叫我服用抗抑郁剂,可是我没有告诉医生我是酗酒者。这害得我三天之内一日几次昏厥。有一天深夜我被送到圣日耳曼昂莱医院。如此等等。就是这次从医院回来我给扬写了一封信,这人我并不认识,只是因为他给我写了许多信——我都保留着,信写得十分精彩。后来,有一天,在七个月以后,他给我打来电话,问我他是不是可以来。那是在夏天。仅仅听到了声音,我知道,那无异是发疯。我在电话上对他说:来。他放弃他的工作,离开他的家。他于是留下来没有走。这件事现在算来已经有六年了。

    最近几个月,醒来以后,我不再喝咖啡,直接去喝威士忌或者葡萄酒、喝下葡萄酒常常呕吐——酗酒人早晨吐的那种粘液——刚喝下去的酒也吐出来,于是立即又继续喝葡萄酒。一般说,第二次吐过,呕吐也就停止,这样我就好受多了。扬和我一样,也在早晨喝酒,我看他喝得不多,是这样,比较少。
    自从他80年8月来到特鲁维尔,每天一到傍晚,他就喝,他一直是这样,直到我住进美国医院。他也发胖了;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要和我一起喝,同时喝。我认为他没有看出我正在走向死亡。我相信我记得有人对他讲过这个话,大概是米歇尔·芒索,说:“你没有看见,她正在走向死亡。”
    她①请来她的一个朋友,摩尔达维亚的一个犹太人——达尼埃尔,友爱向你致意——不过我觉得时间以后总是有的。他们执意要我下决心做出决定,而且还要我立下书面字据。
    ①即米歇尔·芒索。
    扬也天天催我定一个时间,于是,有一天,我定了一个日期,我说:10月,1982年10月初。
    他们打出电话,定了病房。
    当我写下这几个字:10月,10月初,我就害怕,现在我还感到害怕。
    达尼埃尔预先就警告过我。对我说:“我必须告诉你:那是非常痛苦的。使你还没有别的办法好想。你一个人是出不来的,你知道。”我知道。
    所以,我是预先得到通知的,这种治疗非常难受非常痛苦。事实上,我也没有什么别的字眼可以比拟。现在,我是知道了。如果谁是先就懂得美国这种叫做“冷火鸡肉片打耳光”治疗法,他就决不会下决心接受,也不会提出一个日期,决不会,他一定会逃之夭夭。
    一上出租汽车,我见达尼埃尔哭着匆匆走出门去,我就明白我是在怎样一个不利于我的东西上最后签字划押了。这一天,我喝得也不少。恍恍惚惚,我还笑他们等着看好看的吧,后来,好,上了出租汽车,我见扬的心慌意乱有增无减,太可怕了,事情已经定了。骤然间,两条腿也出现浮肿,这让我更是惶惶悚悚,也不知是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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