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已经来到乌瓦洲平原上。
她并不知道。白女人就住在乌瓦洲平原上,在这个地区的第一个白人居住地里,但是,要想让姑娘听明白,这里就是乌瓦洲平原,这是不可能的事。语言不通,怎么说呢?乌瓦洲平原离菩萨城四百公里。自她分娩以来,一年过去了吧?好像是在乌栋一带分娩的吧?由于自乌栋以后,她的步子放慢了,她背着一个累赘,走不快了;由于她不得不常常歇息下来,因为生存的需要,和那些男人在村边田头,因为睡眠,因为还要偷点什么摘点什么;由于她一路行乞,时间花在了求东告西上面,所以算来,从她离开家乡马德望,到现在她来到乌瓦洲平原,在这家院子里息将下来,想必有近一年的光景。
她也将离开乌瓦洲平原,如同离开马德望那样。她将向北走上一程,几星期后,她再向西斜插过去。而后,十年风尘,一路奔波,向着加尔各答。到了加尔各答,她将停止下来。她将留在那里,她就留在那里不走了,留在那变换的季风里。在加尔各答,那个地方,一个睡在麻风病人中,睡在沿着恒河伸展的灌木丛下面的女人。
为什么选择一个这样的旅程?为什么呢?难道她过去不是沿着道路走的,而是跟着鸟儿走的吗?或许,她是要顺着古老的中国商队贩运茶叶时走过的道路吗?不,不是的。对于她,哪里有空地,哪里可以插脚,她便走在哪里,无论是在树林间,还是在光秃秃的陡坡高地。
小径那边,另外两个白孩子,是两个小男孩,跑过来望了她一会儿,便蹦蹦跳跳地走开了,他们穿着白凉鞋,在一地的番荔枝果之间一起一落。那个白女孩没有再出来。一个男人,准是个仆人,端来了鱼、肉和米饭,摆在她面前的小径上。她吃起来。可以看得见,在小径的那一头,面对着栅栏,有一个亭廊。它与这边这个亭廊相隔约二十米,由小径相连。她背靠在番荔枝树上,坐在食物面前,但她瞧见了,那边,她的孩子正躺在一条白浴巾上,被放在一张桌子上面。白女人面朝孩子,身子俯在那里。她自己的孩子围在两边,默不做声地看着。白女孩也在那儿,上帝在那儿。姑娘看着,白女人试图给孩子喂奶,她拿起一个小奶瓶,倒过来,对着孩子的嘴。白女人一面摇着孩子,一面不停地唤着孩子。姑娘不由得直起身子,。心里开始紧张起来。一旦人家看出来这孩子不健康,会不会当即把孩子还给她,将她俩赶走呢?她要不要立刻就逃跑?不,木必要,没有人朝她这边看过来。瞧这孩子,真能睡呀!在白女人的呼唤声里,孩子睡得更香了,如同是在一条岑寂的小路上睡着那样。白女人又开始了,一面摇着、唤着孩子,一面将奶瓶递到孩子嘴边。真没办法。孩子没有吃,奶流淌在孩子嘴边,但却没有流进嘴里。残存的生命气息似乎拒绝再延续下去。那就换个办法吧。白女人放下奶瓶,仔细地瞧着沉睡不醒的孩子。她那几个孩子依旧默木做声,等在那里;他们现在三个人都要留下这孩子。上帝无处不在。白女人抱起孩子,孩子没有动。白女人让孩子立在桌子上,两手扶着,却见那孩子微微耷拉着脑袋,还在睡。孩子的肚子鼓得像球一样,准是一肚子的空气和虫子。白女人将孩子放回浴巾上,在一张椅子上坐下来,沉默下去。她沉默下去,在那里一阵苦思冥想。那就再换个办法吧。白女人用她的两个手指,启开孩子的嘴,她看见什么?看见牙齿那还用说,可她还看见什么呢?就见白女人倒抽了一口气,接着便朝小径这头的姑娘看过来。姑娘当即低下了头,就像做错什么事似的。她在等。危险过去没有?没有。白女人将孩子放好,走到她这边来。她说的是什么话呢?听起来那么陌生。她想要干什么?白女人伸出两只手来。孩子多大了,请你告诉我。姑娘也伸出两只手来,看了看,什么也没有看出,于是两只手就停在那悬空处。都快十个月了。白女人声音老大地说着什么,转身回去,她抱起孩子,拿起浴巾,把一切全都带回别墅里。
在下午岑寂的花园里,姑娘睡了过去。
她醒来,抬眼看见白女人又站在面前,她又来问着什么。姑娘回答说:马德望。白女人走了。姑娘迷迷糊糊又睡了过去。她已从树阴下移出来,躺在小径上面。手里还握着上午那枚皮阿斯特。人家没有再来找她,让她安静地待着,不过,她还是有点儿不放心。但是,马德望将保护起她来,她将就说这个词儿,这个词儿就是她的藏身所,就是她与世隔绝的家。然而,既然她还将信将疑,为何不赶紧走?她还要歇一歇吗?不,不全是这样,她还不急于离开这地方,在上路之前,在找到归宿之前,她要再等一等,这就是她的当务之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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