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领事(17)

2025-10-09 评论

    说一说马德望家乡的话,吃上美味佳肴,就像她今晚这样。再一次去见那个女人,天底下最坏的那个女人,若没有她,她会变成什么样呢?他脚步往前走着。两个肩膀一动便疼,肚子也在那里作痛,然而,她在走,走向远方。她用柬埔寨话说了几句:你好,晚安。对孩子,她曾常那么说。现在对谁说呢?对洞里萨湖的老妈妈,正是因为这个女人,她才经历了不公正的命运,她才饱尝了种种的苦难,然而,这个女人却是她曾经不含杂念热爱的人。她一边走着,一边与腹痛在较量。突然,一阵令人窒息的绞痛,从过他的肚子里面钻了上来,把她疼得直想喘粗气,想吐。她停下来,转身往回走。一个栅栏门开了。还是那个栅栏门,还是那个白人先生,他走了出来。她原以为别墅离她还远。她不再害怕那个白人先生。先生从离她很近的地方速速走过,没有发现她。
    别墅里的灯火熄去。
    季风期完全过去,可能已有几天了。从什么时候开始,每天下起一场大雨来的?
    回家,回到北方,回去和众人在一起,相互问好,一道馆戏,情愿挨她打,情愿死在她手下,然而,这一切为时多么晚呀。她从怀中摸出那枚皮阿斯特,在月光下看着。这枚硬币她肯定不还了,她把硬币放回怀里,开始朝远方走去。这一回,真的,她朝远方走去。
    她是从木楼花篱笆那一边出去的,她肯定是的。她走掉了。
    泥公河的一个码头。无数黑色的帆船停泊在那里。它们将在今夜启航。就算天下没有了马德望,马德望依旧还是她的家乡。有一些年轻人,在不远的什么地方,弹奏着曼陀林;在那些黑色的帆船之间,摇荡着卖汤饭人的一叶又一叶小舟,其中两舟摇出去很远,小舟上都燃着煤油灯,汤饭下面炉火闪闪;在一处陡峭的河岸边,有一个布篷,歌声从那里传送出来。她迈起了乡下姑娘过重而匀称的步子,开始顺着一条条相连不断的帆船,朝前方走去。今夜,她也启程。
    她不会返回北方,彼得-摩根写道。她沿循公河逆流而上,为了返回北方,但是,一天早上,她向斜里走去。
    于是,她走到钢公河的一条支流上,后来,又走到一条支流上。
    一天傍晚,一片森林出现在她眼前。
    又一天傍晚,一条河流演在她脚下。河流很长,她像从前那样顺河走去。离开河流以后,又是一片森林。河流和陆路在她面前交替出现。她经过曼德勒,顺伊洛瓦底江而下,穿过卑谬和勃生,这一天,她到达了孟加拉湾。
    她坐在大海边上。
    她又上了路。
    她沿着吉大港南面的平原,也是阿拉干山脉西侧的平原,一路向北跋涉。
    经过十年风尘,一天,她来到加尔各答。
    她留在那里。
    起初,她还有青春的模样,顺路的帆船有时也带上她。可是后来,她脚上的伤口开始让人恶心,于是,一连几星期,一连几月,没有一艘船肯让她悄脚儿。由于脚的原因,那一段时间,男人几乎不去碰她。不过有时,和某个伐木工人,也照样发生。在山区的一个卫生站里,人家给她治过脚。她待了十来天,还有吃的,但她还是跑了,跑了以后,脚也没有根治,但情况却明显好转。后来就是森林的情形。在森林里精神错乱了。一路上,她总是找靠近村子的地方过夜。但是,有时见不着村子,她只好找一个采石洞,或者干脆就在树下睡觉。她梦见自己的孩子死了,梦见自己就是那孩子,她梦见自己变成了田里的水牛,有时,又变成了水田,变成了森林,她梦见自己在凶险的恒河里,一连几夜飘浮着,大难不死,然而,最后还是难逃劫数,淹死在恒河里。
    很多情况导致了她精神错乱,比如饥饿,在菩萨城时,饥饿就让她尝尽了苦头,在菩萨城以后,饥饿当然依旧存在,除此之外,还有火辣辣的太阳,还有森林里昆虫的嗡嗡声响,令人头昏脑胀,还有林间空地的静温,还有不说话,等等,等等。她脑子里什么都被打乱,越来越乱,直至有一天,她脑子里再也不乱了,突然之间再也不乱了,因为她再也不去想什么。在如此漫长的跋涉中,她吃的是什么呢Y随便哪个村头讨一点米饭,有时,捡起一只被老虎咬断脖子在腐烂变臭的死鸟,有时采些果子,有时还有鱼,是的,在到达恒河之前,她就已经吃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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