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领事(60)

2025-10-09 评论

    通过副领事(60)这个人物,让我们再来看一看杜拉斯是如何处理人物形象和故事情节的:
    小说的“故事”结束了。副领事(60)给读者留下了什么样的人物形象呢?他棕色的头发,瘦瘦高高的个子,说话嘘声浓重,恐怕就只有这几点说得明明白白,因为,杜拉斯在这部小说里,放弃了对人物的塑造,她在此大胆地运用了“新小说”的原则。按照“新小说”理论,传统小说中,那种具有“逼真感”的人物形象,实则都是假象,最终只能把读者引入歧途。所以,我们不可能想象到一个完完整整、清清楚楚的副领事(60)的形象。副领事(60)的形象,只是他的某些特征加上可以洞悉。心灵的片言只语在空间和时间上的组合。副领事(60)的目光是作者提到最多的,他那个目光,无人敢正视,包括大使,实在叫人不舒服,但如何叫人不舒服?读者只能各有各的理解。他的上身微微倾斜,怎么倾斜?读者只能从自己曾经见过的形象去想象。还有他的声音,好像不是他的声音,“那是谁的声音呢?”“新小说”不在乎人物的肖像,外表,甚至人物的性格。副领事(60)曾经是何许人也,现在又是何许人也,在“新小说”里并不重要。“新小说”只希望读者根据人物的某些特征,某些言语,某些动作,依靠读者自己的分析和独立探索,直接走进人物的内心世界。招待会上,副领事(60)向夏尔-罗塞特抒发了一番对大使夫人的迷爱,简直要“为其倾魂”,对话如下:
    “你认为……是这样吗?”
    “什么?”
    简单的一句反问,反映出了副领事(60)的内心活动,他又已沉湎于对大使夫人的幻想之中。这时,“副领事(60)的笑是无声的,连续的”:把一个表面在维持着一种形象和礼节,内心正在想入非非的神经质式的人物,刻画得淋漓尽致。
    小说的“故事”结束了,谜团仍然存在那里。副领事(60)为什么开枪杀人?为什么吼叫?为什么拒绝解释?他曾经三次离开巴黎因为什么?等等。在传统小说中,这些问题都是必须要向读者交待清楚的,然而,在新小说中,这些已不重要。传统小说向来注重故事情节,强调故事情节的引人入胜,有头有尾。然而,“新小说”认为,传统小说反映的世界不是现实中人们经历的世界,传统小说中的真实是一种欺骗,是一种弄虚作假,使得现代的读者感到失望,感到怀疑。因而,“新小说”反对去虚构故事情节,去虚构一个虽完整但不现实的故事情节,它主张写读者身历其境的生活现实,主张写虽平常但逼真的那个社会。《副领事(60)》就是作者在大胆进行这方面探索时写出来的,小说的情节自然被大大地淡化,甚至被抹去了。传统小说是对现实的浓缩;“新小说”是对现实的截取。截取的现实中无头无尾的故事自然是不足为奇,没有完整的故事,自然就会留下一个又一个的谜。
    再来看一看疯姑娘和大使夫人。
    疯姑娘的故事是通过小说中的作者写出来的。她十六七岁“居然怀了孕”,被妈妈赶出家门,从此离开家乡马德望,浪迹印度支那。她南下到大海边的乌瓦洲平原,又掉头北上,经过柬埔寨、逞罗、缅甸……向着加尔各答,“十年风尘,一路奔波”,跋穷山涉恶水,饱尝饥饿,饱尝种种苦难。十年后,在加尔各答,在恒河岸边,她变成一个睡在麻风病人中,夜里唱歌游荡的秃头疯始。然而,“她不同于一般的疯姑娘”,在她身上,我们也发现了谜:她“就像是从一棵很高很高的树上失足,没有疼痛,坠落下来怀了孕的”。她如何失足怀了孕?对于传统小说来说。这是一个值得叙述的话题,多多少少也要有所提及。然而在这里却避而不谈。她的家乡离加尔各答几千公里,她为什么要奔往加尔各答?书中从她的心理角度写道:“在加尔各答,任何时候,食物都不会同沙尘混在一起……”她是听说的,还是曾经去过那里?如果去过,她的失身与那个地方有没有关系?然而作者却一掠而过。在恒河一带,“哪里有白人,她便会跟到哪里”,这仅仅是因为食物吗?与她从前的身世有无关系?不解的谜。
    斯特雷泰尔大使夫人是“最优秀的女人”;她“慈善为怀”;她的一些善举,“甚至是她前面的那些人从不曾想到的”;她“待谁都很好”;她心海宽阔,可以容纳一切,“世上种种苦水,都可以一古脑儿朝她(们)倾倒”。然而,她和她的情人及朋友,那几个英国人,竟出没蓝月亮俱乐部,有人说那是个妓院。他们的所作所为不为外交圈内人士了解。夏尔-罗塞特曾无意中看见,她和一个英国人乘坐黑色的郎西雅车绝尘而去,使他不禁想到关于她的种种传闻。在通往尚德纳戈尔那炎热的马路上兜风时,“她脸上那种快乐的表情,显得十分奇特”。她“是不是表面正经”?她向副领事(60)承认自己“生活轻浮……大家都说得完全对,非常对”。然而,她却“什么也没有被发现”,几乎等于“无可指责”。十七年前,当大使在老挝的沙湾拿吉找到她时,她正处在什么样的“痛苦和羞耻中”?在恒河尽头的别墅里,她因何“陷入一种深深的忧伤之中”?为什么“他的世界,就是一个泪水的世界”?除了打网球和散步外,她还做什么?人人都想知道。难道她用读书来打发时间吗?停靠在网球场边上的自行车令人迷惑。曾有一辆救护车停在她家门口,她出了什么事?想自杀吗财两空?等等,等等。这个“加尔各答皇后”实在太神秘,她“简直就是……一个谜”。关于她的故事,读来读去全是谜,如同在她的迷宫里转悠,最后发现,她的一切还是那么亦真亦幻,神秘莫测。杜拉斯为什么要这样写一个女性?她似乎对这样的女性情有独钟,也许因为“这位夫人和这个戴平顶帽的少女都以同样的差异同当地的人截然分开……她们是同一类人”;也许因为这位神秘的女人成功地反映了杜拉斯的世界;也许在杜拉斯的世界里,无论是在她的艺术世界里,还是在她的现实世界里,女性人物的勉力就在于:神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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