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的心(15)

2025-10-09 评论

    要是他是个名人,他也许还会接受这个角色,他自己的声名会减轻他的屈辱感;但自己默默无闻,他就不愿如此。于是他写了给她诀别的信。
    当他接到那封答复的短笺时,他感动得像是交了好运,而当她赢得了他决不离开的承诺时,他高兴得像得到了拯救。
    几天过去了,在他们之间什么事也没有发生,但是在继危机之后的缓和平静阶段里,他感到对她的思念又在重新增长而更炽烈。他曾作出决定,今后再也不和她讨论什么,可是从没有承诺过不写信;于是在一个不眠之夜,由于前一天晚上她一直缠在心头,爱情扰得他无法入睡,他情不自禁地坐到了桌前开始在白纸上表达他的感触。这完全不是一封信,而是一些札记、一些短句、一些思绪、一些由痛苦的呻吟变成的文字。
    写完后,他平静了,好像舒减了一些苦恼,在躺下以后,他终于睡着了。
    第二天早晨醒来,他重读了这几页,认为十分感人,把它们套到了信封里,写上地址,一直留到黄昏后,很晚才送到邮局里,好让她在起床时能接到它们。
    他想好了,她绝不会为这几页纸愤慨。哪怕最胆小怕事的女人对申诉爱情的诚恳也是极其宽容的。而这封信如果是用抖抖擞擞的手写的,而且当时眼睛里只有一张令他神魂颠倒的花容月貌,那么,这些信笺就会对姑娘的心灵有不可战胜的力量。
    到得日落时分,他到她的家里去想看她将怎样接待他和能对他说什么,正好碰到了德-帕拉尔先生抽着烟在和他女儿闲谈。他常常整小时整小时这样陪着她过,因为他更像是以一个男人的身份而不是作为父亲在对待她。她在他们之间的关系和感情里掺进了些出自爱情的尊敬色彩,她对自己如此,对别人也要求如此。
    当她看到玛里奥来了时,顿时脸上容光焕发,伸出手来;她的微笑在说:“您使我十分高兴。”
    玛里奥希望她的父亲很快就走开。可是德-帕拉东先生就是没有一点离意。虽然他很清楚她的女儿,而且很久以来他就相信她已经性淡漠,同样久已认为对她没有什么可以愿意的,可是他总是抱着好奇和不安的关切,还带着点儿夫权味道监视她。他想弄清这个新朋友是不是能有持久成功的机会,他会不会和许多别的人一样只是一名单纯的过客,或者会成为圈子里的一位成员。
    因此他呆着不走,而玛里奥也很快就理解到谁也不能把他请走。他对此死心,于是决定如果可能,就同样拉拢他,希望能得到好感,至少是中立,这总比虎视眈眈强。他下功夫装成开心的神气,逗趣,不露一点追求的姿态。
    她高兴地想:“他不傻,喜剧演得真妙。”
    而德-帕拉东先生想:“这是个讨人喜欢的男子汉,她对他不会像对别的傻瓜那样,把头转开去。”
    到玛里奥认为到了该走的时候时,他就向这两位喜欢上了他的人告辞。
    可是他带着满心苦恼走出了这家房子,他已经感到了落到她的掌握之中的痛苦,觉得自己在徒然叩打这扇心扉,简直像个囚徒用赤手空拳拍打一扉铁门。
    他毫不怀疑自己已经陷进去也不再想解脱自己。既然逃不脱这个命运,他就决心让自己老谋深算,百折不回,深藏不露;用技巧、用投其所好、用她喜欢的谀辞和他自甘提供的服侍来征服她。
    他的信中了她的意。他该再写,他就大量地写。几乎每天晚上回到家里,在心中为白天的纷纭万事而激动时,就细想那些使她高兴或者让她感动得想入非非的情景,于是他坐到桌灯下一边想着她,一边弄得自己热情亢进。在许多懒人心里由于懒怠而死去了的诗芽,在这种热情的驱使下萌发壮大。为了表达那些事,尤其那件事,也就是他的爱情,他根据每天愿望的更新,信的格式也不断花样变化,他使自己的真情为这种爱情文学上的需要而烧得更炽。他整天搜肠刮肚,为她从极端激奋的脑海里找到像火星一样迸发出来,无法拒抗的词句。他就是这样在吹煽自己的心火,终于将它煽成了火灾,因为真情如炽的情书往往对写信的人比收信的人更危险。
    由于让自己沉浸在沸腾的心态中,用文字激奋自己的血流,使自己的感情萦回在同一的思想上,他渐渐迷失了自己对这个女人的现实观念,他不再用一开始的看法去判别她。现在,他看到的是透过华丽词藻写在抒情诗里的她;于是,他每晚给她写的信在他心里都成了真实。这种日复一日的理想化工作,把她在他心里变得几乎就跟幻境中的一个样。而且在德-比尔娜夫人对他表示的无庸置疑的感情下,旧日他的抵制意识也崩溃了。虽然这时他们相互间什么也不曾说,但她明显地对他比任何人都更为喜爱,而且也公然示之于人。因此,他抱着一种类似痴情的念头,以为她也许最终会爱上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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