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的心(5)

2025-10-09 评论

    脑袋丛中有一个转了过来,于是正往前走的玛里奥,看到了一张明净的脸,金色略棕的头发,长在两颊上的短绒毛像野火燃烧。翘起的小鼻子使这个面庞像在微笑,双唇清晰地勾出了嘴线,两腮上一对深深的酒窝,突出的下颏中间有一道浅槽,使脸上带着一种讽嘲的味道;而一双眼睛与其口鼻形成了奇异的对比,它们使这面庞蒙上了一层阴郁的情调。那是一对蓝色的、褪淡了的蓝色眼睛,好像谁把它们洗涤过、刷过,使它变浅了。明亮而奇特的视线好像已经在申诉吗啡制造的幻境,或者更直截了当地说,那视线就是颠茄的烟云。
    比尔娜夫人站起来伸出了手,表示欢迎并谢谢光临:
    “好久以来我就要我们的朋友领您到舍下来,”她对玛里奥说,“可是我老得说好多次这类事儿,人家才帮我办到。”
    她高大漂亮,手势从容,适量地敞胸,刚好露出了她在灯光下变得无与伦比美丽的橙色双肩。她的头发这时一点不带红色,却像如火秋色下无法描绘的枯叶色。
    接着她将玛里奥介绍给她的父亲,这位行了个礼并向他伸出手来。
    男士们分成了三摊,像在自己家里似的随随便便聊着天,像在某种习惯了的圈子里,而有个女性在场就更增加了一分文雅气氛。
    胖子弗莱斯耐在和马朗坦伯爵谈天。弗莱斯耐经常不断到这家屋子里来,加上德-比尔娜夫人对他表示的偏爱,常使她的这些朋友不快乃至生气。他年纪还轻,却已经胖得像个吹涨了的牛肠做的气球娃娃,喘气,浮肿,几乎没有胡子,头上像云雾似的盖着一层隐隐约约的淡色卷发,庸俗,讨厌。对那位少妇说来他肯定只有一种价值,那就是比别人,比谁都千百倍的盲目爱她,这让别人都讨厌,可在她眼中至关重要。旁人给他取了个诨名“海豹。”他结过婚,却从不提出介绍他的妻子到这家子来,人家说她醋劲很大。拉马麻特和马西瓦尤其为他们的女友对这个风箱佬的明显好感表示愤慨,并且忍不住责备她这种该受批评的口味,这种不顾旁人的庸俗爱好。这时,她微笑着回答说:
    “我爱他像爱条忠心的吧儿狗。”
    乔治-德-麻尔特里正和加士东-德-拉马特谈论最新的、还未经微生物学家肯定的发现。
    德-麻尔特里先生以无数精妙的观点展开了他的宏论,小说家拉马特热忱地听着,抱着文人的随和,无所限制地接受对他原始新鲜的任何东西。
    这位上流社会的哲学家长着金发,亚麻色的金发,又瘦又高,裹在一件髋骨上收得紧紧的礼服里。小脑袋从白领子里伸出来,在紧贴额头上的、又平又直的金发下,脸色苍白。
    至于拉马特呢,那位加士东-德-拉马特,他姓氏的贵族标志使他摆上了某些绅士和上流社会的架势,这人主要是个耍笔杆子的人,一个笔下无情、叫人害怕的文人。配备了一副像照相机似的精确迅速的眼光搜集种种形象、态度和举止;还天赋有猎狗嗅觉似的透彻观察力,天生小说家的感觉力;他从早到晚积累职业所需材料。靠着对外形的清晰印象和内幕的本能直觉,有了这两种十分朴实的感觉,就能在他的著作里看不到一点心理分析作家常有的蓄意安排,而是从人类生活片段里提炼出来的气氛,来自生活本身的声、色、面貌和活力。
    他每一本小说的出版都引起社会上的一阵骚动,猜想,既有高兴的也有恼火的,因为人们总以为从中看出了某些几乎被撕破了假面具的人,而且每当他走过一处沙龙就会留下一道痕迹。他还发表了一大本内心回忆录,其中对他许多熟识的男男女女作了完全没有恶意的勾画,可是那种精确直率,使他们十分怨恨。有人为他取了个外号叫“熟人怕”。
    他的内心像个谜,又从不动情,传说他过去曾热恋过一个使他伤心的女人,还说从此他就在别的女人身上搞报复。
    马西瓦和他最能相互了解,尽管这位音乐家的天性十分不同,更开朗、更暴露,也许遭受过的折磨较少,可是明显地更敏感。他获得过两次巨大的成功:一次是一个首先在布鲁塞尔、后在巴黎上演的作品,在巴黎的喜剧歌剧院里受到了热烈欢迎;后来第二个作品一脱稿就被大歌剧院接受演出了,并且被看作是一个超凡出众天才来临的先兆,可是他就此停笔不动,犯了许多当代的艺术家所爱犯的那种早熟的麻痹症。这些人不像他们的先辈那样于光荣中衰志,却是在如花盛开的年纪就处于才尽的威胁之中。拉马特说过:“今天在法国只有流产了的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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