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啦,妈妈?”安耐特问。
“是贝尔坦先生要来看我们。”
“啊!多运气!什么时候?”
“快啦”
“四点钟?”
“是。”
“啊!他多好!”
可是伯爵夫人脸色发白,因为已经有一段时间她心里的新担心在不断增大。画家的突然到来对她像是一种威胁,她能想到多难办这就会有多难办。
她对女儿说:“你坐车去接他。”
“那你呢,妈妈,你不去吗?”
“不,我在这儿等你们。”
“为什么?那会使他不高兴。”
“我觉得不太舒服。”
“你方才还准备走到贝尔镇去。”
“是的,可是午餐吃得我不舒服。”
“到时候,你会好些的。”
“不,我马上就上楼回我房间去,你们要到时让我先知道。”
“好的,妈妈。”
而后,通知及时备好车,收拾好客套间后,伯爵夫人回到自己房间把自己关在里面。
到现在为止她的一生过得没有什么折磨,只偶尔为了奥利维埃的爱情有些周折,为了保住他而烦恼操心过。就这,她也是成功的,斗争中她总是胜利者。她的心地是在成功和颂扬里培养出来的,成了上流社会美人的苛求的心,地球上的一切乐趣都该有她一份。而后她同意了一个谈不上爱情的显赫婚事;接着接受了爱情作为幸福生活的补充,后来卷进了那种主要从教养上,部分从宗教上的自我感情看来有罪的私情交往。为补偿平庸生活中的一系列生活排场,这颗心将自己满足于,而且也限止于缘分安排给她的这种幸福,除了天天防止此事被人撞见之外别无所求。因此她对遇到的一些讨她欢喜的事件,采取了一个漂亮女人的善意对应,不为新的追求和陌生人的渴望去冒险或者纠缠在里面;是个谦和坚定,深谋远虑,安于现状,天生来小心翼翼的人,她知道如何小心聪明地享受命运给她提供的机缘。
于是,渐渐地在她心里滋生了即使她自己也不敢承认的年华消逝,岁月不丰的顾虑。在她的胸臆里,这是一种总惦记着的惴惴不宁。然而她知道这种生命的沉沦是无止境的,一旦开始就不可能阻住,于是顺从危险的直觉,她闭上了眼睛,让自己顺命而下,以求得保留她的幻梦,免得让深渊弄得眩晕,陷入无能为力的绝望之中。
因此她抱着一种对自己美貌长年不衰的虚假骄傲,微笑地活着。当安耐特带着她十八年华的鲜艳出现在她身边时,她并不为这种并肩同在苦恼,反而是自负能依靠她成熟的涵养风韵将这个青春方至,光彩照人的快乐小姑娘比下去。
在开始阶段,她曾自信是幸福安宁的,而这时她母亲的死给了她当胸一掌。在开头那几天里,这是一场不容任何其他想法掺进来的深沉绝望。她从早到晚都处于悲伤的深渊里,追忆死者的万千往事:她的家常话,她往时的容颜,她昔日穿过的衣衫。她从记忆的深处找出了许多纪念品,从消逝了的过去搜寻出所有亲切琐碎的回忆,用它们维持她令人痛苦的梦。后来当她到了悲伤的极点时,她曾得过很短暂的神经失常和晕厥,所有累积下来的痛苦成了泪水的涌泉,日以继夜地流。
终于有一天早晨,当她的贴身女佣进去推开百叶窗和窗帘时,问她“太太今天怎样”,她感到泪水已经干竭了,也已经哭得全身精疲力竭了;她回答说:“唉!全完啦,真的,我已经哭不出了。”
这个托着早点茶盘的女仆看着她的女主人在白色的床上如此苍白,十分感动,声音凄惨而诚恳地说:
“真的,太太的脸色太难看。太太您要好好保养。”
她说话的声调像一根针尖,在伯爵夫人的心上扎进了一根小刺。于是当女仆走了以后,她爬起来到她的玻璃大衣柜里看看自己。
对着自己,她惊得发呆。她陷下去的两颊,发红的眼睛,她被这几天痛苦对她造成的破坏骇坏了。她那么熟悉的脸,她曾经常对着各式各样镜子看过的脸,她知道它的种种表情,它的种种动人之处,种种微笑,她曾多次润饰了她的苍白,弥补过它的疲倦表情,清除过眼角上那些白天看得出的轻皱纹,而今天这张脸让她看起来突然成了另一个女人的脸,一张走了样,病得无可挽救的陌生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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