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恋(68)

2025-10-09 评论

    “奥利维埃,我的朋友,我唯一的朋友,我求求您,对我说声您爱我。我知道这,从您做的一切事我都感觉到。我对这没有怀疑,我发誓。可是我要从您的嘴里听见!”
    由于他们还在这样争来吵去,她一下子跪到了他的脚前,嗓子哽咽地说:
    “唉,我的朋友,我的朋友,我唯一的朋友,您是真的爱她吗?”
    他嚷起来,一边设法扶她起来:
    “真不是,真不是!我向您发誓不是!”
    她把手伸到了他的嘴上,把它蒙住,又想把它阖上,结结巴巴地说:
    “唉!别说谎。我太痛苦了!”
    而后让她的头垂到了这个男人的膝上,她抽泣起来。
    他只看见她的颈背,和一大堆夹着白发的金发,于是他一下子感到了无限怜悯和无边痛苦。
    满手抓住这厚厚的头发,他猛地把她扶直起来,将泪水淋淋失神的双眼举齐自己。而后在这双充满泪水的双眼上一次又一次地贴上他的双唇,嘴里反复说:
    “安妮!安妮!我亲爱的安妮!”
    这时她勉强要笑,一边用痛苦得哽咽的孩子般迟疑的声音说:
    “唉!我的朋友,只要对我说声您还有点儿爱我,我!”
    他开始感到惭愧!
    “是的,我爱您,我亲爱的安妮!”
    她站起来,重新坐到他旁边,抓住他的手,看着他,温存地说:
    “到现在我们相爱已经这样久了。它不应该就此结束。”
    他把她紧抱到自己身边,问道:
    “为什么它要结束?”
    “因为我老了,而安耐特的样子太像您十几年前认识的那个我。”
    这次轮到他用他的指头去闭上这张痛苦的嘴了,一边说:
    “又来了。我求您别再说了。我对您发誓您误会了。”
    她反复说:
    “但愿您还有一点儿爱我,我!”
    他又说:
    “是的,我爱您。”
    后来他们呆了好久没有说话,手拉着手,很感动又很伤心。
    而后她打断了这阵沉寂,喃喃说:
    “唉!我剩下来的日子不会快活!”
    “我会努力使您过得愉快的。”
    暮色前两小时的乌云密布的天空在客厅里堆积着阴影,渐渐地将他们裹进了秋日黄昏的灰色暮霭里。
    摆钟响了。
    “我们在这儿已经很久了,”她说,“您该走了,因为可能来人,而我们并不镇静!”
    他站起来,紧紧抱住她,和从前一样半张开嘴唇吻她;而后他们像夫妻一样挽着胳膊穿过那两间大厅。
    “再见了,我的朋友。”
    “再见了,我的女友。”
    于是那扇门重新对他合上了。
    他从楼梯上下去,转到马德莲道上,茫然朝前走,不清楚自己在做什么。像被一棍打得神志不清,两腿无力,心热得在胸膛里悸动,像一个瘫痪发烧虚弱的人。他径直走了有两个小时,三个小时,也许四个小时,处在一种精神迟钝精疲力尽的状态,剩给他的力气刚够他挪动脚步。而后他回到家里打算回忆。
    那么他爱上了这个小姑娘!现在他懂得了自从那次陪着她在孟梭公园散步以来的一切感受,那时他从她的嘴里重新发现了一个几乎认不出的嗓音召唤,是那个从前唤醒了他的心的嗓子。而后一切都慢慢无可抗拒,重新燃起了一场没有完全熄灭的、还没有冷却的爱情。对此他曾顽固地不肯承认。
    那他怎么办呢?他能怎么办呢?当她被娶走后,他避免经常去见她,只有就此而已。在等待时期,他继续到那一家去,免得引起任何怀疑,对所有的人都得瞒住他的秘密。
    他在家里吃的晚饭,这在他是从没有过的。然后他叫人烧热了他的工作室的大炉子,因为据说晚上要上冻。他还叫点亮了分杈吊灯,像是他不放心那些暗角,而后将自己关起来。何等深刻、实在、极端令人伤心而难以理解的感触在紧紧地压挤他!在他的嗓子里,胸臆里,他所有软的肌肉里,同样在他衰弱了的灵魂里都能感到它的存在。套房的墙壁也都在挤兑他,而他整个儿生活、他的艺术家生涯和日常生活都是在里面过的。每张挂着的油画作业都提醒他一次成功,每一件家具都提醒他一次回忆,但是成功和纪念都是往事了;而他的生活呢?在他看来,它是短促、空虚却又充实的,他曾作画又作画,始终是画,并且爱过一个女人。他想起了也是在这间画室的那些幽会之后的兴奋的黄昏。他曾抱着充满生命的狂热在这间屋子里整夜地走。幸福爱情的欢乐,世俗胜利的欢乐,光荣带来的无比陶醉曾使他体味过了多少内心的难忘时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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