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叶罗阿夫人介绍道:
“我的丈夫。”
这是一个身材短小,没有胡须的男人,凹进去两颊,由于刮光了胡子,皮下发青。
他有点儿教士或者演员的神情,长长的头发向后梳,礼貌周正。在嘴巴的周围,一大圈皱纹从两腮向下一直伸到了下颏,有人说,这是由于当众发言的习惯造成的凹槽。
他用一大堆词汇感谢画家,使人一听就知他是个演说家。长期以来他就有意为妻子设法画一张像,他想请的就是奥利维埃-贝尔坦先生,但是怕遭到拒绝,因为他很清楚找的人缠得他多么厉害。
于是他礼貌多端地约定,明天他将送伯爵夫人到画室里去。这时他又考虑由于她还穿着重孝,是不是等些时日更好。可是画家宣称他想表达的正是初次见时所得的印象:在金发下如此生动美妙,光彩照人的面庞与庄严朴素的黑色丧服所构成的对比。
于是第二天她和她的丈夫去了。以后的日子由女儿陪着去,让她坐在一张有画书的桌子前面。
奥利维尔-贝尔坦按他的习惯表现得十分持重。那些上层社会的妇女使他不大安心,因为他对她们不太了解。他把她们看作狡猾而无知,伪善而危险,轻浮而讨厌。对于那些不上不下的女人,由于他的出名,逗人喜爱的机智,漂亮的运动员体格和棕色英武的面貌,他有过一些短暂的艳遇。因此他更喜爱她们自在的风度,随便的闲谈,习惯于随便的道德观,以及他常去的画室和剧场后台的那种诙谐轻松气氛。他进到上层社交界里去是为了荣誉而不是为畅心,在那里他的虚荣得到满足,在那里他得到赞扬和命令,在那些恭维人的漂亮女人面前,他炫耀自己,从没有追求过她们。在她们身边从不许自己开粗野的玩笑或者说不干净的话。他认为她们是装正派的,因而他被认为是有教养的人。每当她们之中的某人到他这儿来给画像,为了使他高兴,有时会主动作出接近的表示。可是他感到虽然艺术家和上层社会是混杂在一起的,但是世系之间有别,在妇女的微笑和烦扬之间经常存在着虚假,他揣测那些自认品质超群的人所隐瞒起来的精神阴暗面,从而在他的心里造成了一点儿傲气,使态度更端庄,以至近于傲慢。伴着新兴族受到皇亲贵族接待时掩饰了的虚荣感,产生了那种因知识而赢得与出身高贵的人平起平坐的傲气。人们谈起他时略带意外地说:“他受到的教养特别好!”这种惊诧使他感到受捧,也使他感到受辱,因为它表明了存在着的社会界限。
画家的故意庄重和多端有礼使纪叶罗阿夫人有点发窘,她感到对如此冷静、才智出名的人找不到话可说。
安排好她的小女儿之后,她坐到已开始画的一张草图旁边。按照艺术家的建议,她努力做出面部表情。
在第四次画像的中途,他忽然停下绘画问道:
“您一生中最有兴趣的是什么?”
她变得有点发窘。
“我真不知道!为什么问这个?”
“在这双眼睛里我希望有一种幸福的思绪,可是我还没有发现。”
“那么,您设法让我多谈谈话,我喜欢闲谈。”
“您快活吗?”
“很快活。”
“我们谈谈,夫人。”
用一种很严肃的声音说完“我们谈谈,夫人”之后,他又开始画画。他和她试探了几个主题,找一个他们思绪可以交会的焦点。他们从对共同认识的人物的观察开始,而后谈到他们自己,这经常是令人愉快和引人入胜的话题。
第二天见面的时候,他们相互感到更容易相处了;而且贝尔坦发现了使人高兴并感到兴趣的主题,开始详细谈他作为艺术家生活中的小节,和他特有的放荡不羁的精神之旅。
习惯于沙龙中由文学组成的精神气氛的她,对这种略近疯狂的热情感到有点吃惊。它率直地描述事物而且同时用一种嘲讽的态度阐明它。可是立刻她也用了同样的语调对应,而且雅致开朗。
过了八天,她征服了他,也为他这种诙谐直率和不拘礼节所吸引。他完全忘记了他对社交界妇女的成见,而衷心承认只有她们活跃动人。站在画布前面,他一边画着,以一个正在战斗的男子汉的姿态时或前进,时或后退,一边让自己的日常的思想自由地流露出来,仿佛他对这个金发黑衣,由阳光和丧衣组成的漂亮女人是早就相知了的。她坐在他前面,笑着听他,而且如此兴奋愉快地回答他,不时弄乱了该保持的姿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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