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泉(12)

2025-10-09 评论

    那个两撇大髭须的演员头上戴着一顶巴拿马草帽,肩上披着一淬黑羽纱上衣,中间凸起一个包在白衬衣里面的大肚子,他没有穿上坎肩,因为他肯定那东西在乡村是不必要的,他显出了种种发号施令的神气,指点说明,并且批评阿立沃父子俩的种种动作。他那些部下:小丑洛巴尔末,小生贝底尼韦勒以及那些音乐师:名作曲家圣郎德里,钢琴师余韦勒和大个儿笛师诺瓦罗,低音大提琴师尼戈尔狄,这些人都围着他听他说话。在他们前面,坐着三个妇人,她们每人都撑着阳伞,一柄白的,一柄红的和一柄蓝的,在午后二时的太阳下,合成了一面异样的和耀眼的法国国旗。这三个妇人是青年女演员倭迪兰小姐和她的母亲——共忒朗叫她做“租来的母亲”,以及咖啡座的女出纳员,那母女俩的常伴。这种用阳伞凑成国旗颜色的方法原是玛尔兑勒的发明,他从前在初夏时,注意到那母女俩的阳伞是一蓝一白,就送了一柄红的给女出纳员。
    在他们很近的处所,另外有一群人同样引起了旁人的注意,那就是各处旅社里的厨师和杂役了,数目一共是八个,因为那些为了对路过的人造成印象而着上白衣的厨师们彼此正有所争论,并且牵涉到他们那些洗碗盏的工友。他们全是站着的,他们的平顶白帽子都承受着过强的阳光,他们的外观像是一群在白衣骑兵队里供职的奇怪参谋,同时又像是一个由厨师们选出的代表团体。
    侯爷向何诺拉医生问:
    “这些人,都是哪儿来的?我从来不会相信昂华尔有这么多的居民!”
    “喔!是从各处来的,从沙兑尔奇雍,圣诞碉楼村,布拉洁岩石和圣奚波里忒,都有人来。因为这件事在本地已经谈起很久了;并且阿立沃老汉是一个出名的人物,一个由于势力和财产而被人重视的人物,一个道地的倭韦尔尼的土著,可是他始终仍旧是个农人,亲自劳动,知道节俭,积蓄了许多金子,人又聪明,对于自己孩子们的前途很有打算。”
    共忒朗回来了,神气是激动的,眼睛发着光。他低声说:
    “波尔,波尔,你跟我来,我来指两个漂亮女孩子给你看;哈!真可爱,你可知道!”
    波尔抬起了头回答道:
    “亲爱的,我在这儿很好,不想挪动。”
    “你失算了。她们都是很艳丽的。”
    随后,他提高了声音:
    “我相信医生马上会告诉我那两个女孩子究竟是谁。两个十八九岁的小姑娘,本地式的贵族女子,服装奇奇怪怪,穿着袖子缠住胳膊的黑绸裙袍,制服式的裙袍,教会女学里的裙袍;两个全是棕色头发……”
    何诺拉医生打断了他的话:
    “这点儿记认已经够了。那是阿立沃老汉的两个女儿,真的是两个美貌的女小子;都是克来蒙的黑衣修士女学校的学生……而将来的婚姻一定都很体面……那是两个典型人物,而且是属于我们血统里的,倭韦尔尼的良好血统里的典型人物;因为我是倭韦尔尼人,侯爷;将来我把那两个孩子指给您看……”
    共忒朗打断了他的话,并且乖巧地问:
    “医生先生,您可是阿立沃家的家庭医药顾问?”
    何诺拉医生懂得这个调皮的疑问,回答了一个满是快活意味的简单的“那还用说!”
    青年人接着问:
    “您怎样竟得到了这个阔顾客的信用?”
    “就是吩咐他多喝好的葡萄酒。”
    接着他说起种种有关于阿立沃一家人的详细情形了。他原来和他们略略沾了一点儿亲,多年和他们相识。老汉,家长,一个古怪人,是很以自己酿的葡萄酒而自负的;特别是他的某一片葡萄田,其中的产物是专门留给家庭喝的,仅仅留给家里的人和宾客们喝的。在某些年头,他们能够喝光那片经过选择的葡萄田所产生的酒,可是在另一些年头,却要费着大事才喝得光。
    每年一到五月或者六月,这个家长眼见得要喝光那一切依然留着的东西不很容易,他就开始鼓励他那个绰号巨人的儿子,并且重复地说:“赶快,孩子,应当搞完这东西。”于是他父子俩就从早到晚动手把好些公升的红酒向喉管里直倒。每吃一顿饭,老汉总提着酒罐子向他儿子的玻璃杯里去斟十多二十回,一面用一种郑重的语调说:“应当搞完这东西。”这些含着酒精的流质,使他的血液发烧又妨害他睡觉,他于是在半夜里重新起床,穿好了短裤,点燃了一盏风灯,唤醒了巨人;再从伙食柜子里取了一段面包,便一同到那间藏酒的库房里去,把杯子直接放到酒桶的龙头下面去装酒,再在杯子里浸着面包,一杯一杯的喝着。他们喝到觉得酒已经在自己肚子里有点动作的时候,父亲才轻轻敲着酒桶的响亮木板,去细听桶里流质的水平是不是已经降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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