昂台尔马低声说:
“多么神经错乱!不成,您得不着五千金法郎,不过我预备借一千五百金法郎给您……因为……因为我也许在三五天之内要找您做点事。”
共忒朗很宁静地答辩:
“那么我当它做分期交付的款子收下。”
另一个拍着他的肩头没有回答。
他们走到风景区近边了,那地方被好些悬在树枝上的灯笼照着。乐园的乐队奏着一支古典曲子,然而是迟缓的,很像跛子走路,满是脱节和沉寂的空儿。演奏者始终依然是那四个音乐师,他们在这寂寞境界里,为了树阴和溪流,从早到晚不断地奏着,并且要产生二十件乐器的效果。因此都感到疲乏不堪,而月秒几乎得不着工资也教他们心灰意懒,因为玛尔兑勒一直用浴客们从不消费的那些整筐葡萄酒①和整瓶的甜味烧酒②,来凑足他们应得的待遇。
①法国是一个以产葡萄著名的国家,几乎随处都制造葡萄酒,因此这酒就成了他们日常不可缺少的饮料.简直和我们饮茶相同;其中价格固然由于品质间的高低而相差甚大,不过最贵的仍较一般甜味烧酒为低,所以在数量上有时以“筐”计算。
②甜味烧酒的种类甚多,都是用植物和酒醇再加食糖蒸馏而成的,在西洋都视为饮料中的奢侈品,价格甚高,饮时只用小杯斟酌,故数量以“瓶”计算。
在演奏会的声响中间,也辨得出球台上的声响,牙球和牙球的相触以及一道道的人声报着:“二十,二十一,二十二。”
昂台尔马和共忒朗都往山坡上走了。只有沃白里先生同着何诺拉医生在四个音乐师的旁边喝着他们的咖啡,玛尔兑勒同着洛巴尔未打着他们的情势激烈的台球,后来出纳员在瞌睡之中醒过来问道:
“这两位先生想用点什么?”——
在两个女孩子睡了之后,阿立沃父子俩商量了好些时。昂台尔马的提议是使他们惊喜交集的,所以他们正设法在那种不损害自身利益的条件之下来更多地煽动他的欲望。于是以精密而有经验的农人立场,他们谨慎地衡量一切机会了,很明白在一个具有无数矿泉沿着一切溪涧喷出来的区域里,不应当用过分要求去推开这个来自意外而且无法再遇的爱好者。不过却也不应当完全把这道泉水放在他的手里,因为它有一天可以有很大的出息,完全是纯利,卢雅和沙兑尔奇雍在他们心里都是榜样。
所以他们寻觅用什么方法才能够把银行家的热衷煽得发狂,他们想出种种诡计,譬如编造一些比他更肯出高价的公司,他们想出一连串愚笨的狡猾手段,他们固然觉得这些手段都有缺点,可是比较巧妙的也始终无从发明。他们睡不稳定了;随后到了早上,老汉是先醒的,想起那一道泉水会不会就在夜里枯干了。泉水可以像它来的时候一样就此去了,归到地下去了,无法追回来了,那究竟是可能的事。他从床上爬起来,放心不下,被一种悭吝性的恐惧心制服住了,于是摇醒了他的儿子,向他说起他的害怕;后来巨人从灰色的被盖里拔出他的长腿,穿好衣裳就和父亲一同去看。
反正他们要把田地和泉水本身整理一番,拾去石头,使得泉水变成顺眼的,清洁的,如同一头就要出卖的牲口一样。
他们所以拿起了他们的锄子和铲子,踏着摇摇摆摆的大步并排着上路了。
他们去的时候,什么也不望,脑子被他们的买卖占住了,仅仅用一句简单的话答复路上遇见的朋友们和邻居们的早安。等得走到了那条通往立雍的大路上,他们渐渐心跳了,远远地望着,看自己是不是望得见那道泉水在早上太阳光里上涌和发光。大路是空的,白的和有尘土的,很靠近那条荫在垂杨下面的小河。在某一株杨柳下面,阿立沃忽然望见了两只脚,随后,走过了三五步,他认得了那是克洛肥司那老汉坐在路边,他两条木杨都放在旁边的草上。
那是一个风瘫了的老汉,在附近一带是有名的,十年以来,他把身子撑在一副橡木拐子上边困苦而迟缓地四处游荡,正像他自己说的一样,简直是迦罗①画的一幅穷人。从前那原是一个偷着在各处树林子里打猎又在各处溪河里钓鱼的,时常受到逮捕和惩罚,由于长期的埋伏,躺在潮湿的野草里和黑夜在河里捉鱼每每半截身子都浸着水,他弄得身上疼痛了。现在他哼着走路,样子就像一只没有腿的螃蟹。走的时候,他右腿像是一块破布拖在地上,左腿弯成两截提起来。但是本地的男孩子们,那些在傍晚时候跟在女孩子或者野兔子后面跑着的男孩子们,都肯定他们遇见过克洛肥司老汉,说他在矮树丛里和树林子中间的空地里,迅速得像是一只鹿并且滑溜得像是一条蛇,说他的痛风症毕竟不过是骗骗保安警察的滑稽手段。尤其是巨人,他极力坚持说自己看见过他把两根木杨横夹在胳膊底下在那里安排圈套去捕捉野物,并且那不是一两次而是三五十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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