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泉(56)

2025-10-09 评论

    只有阿立沃父子俩都要审阅和讨论。但是昂台尔马生气了,向他们说:“我是不是问你们要钱?不是!那么请你们不用打搅我!并且倘若你们不满意,我们再夹投一次票罢。”
    他俩终于也都跟其余的委员们一同签了字;后来散会了。
    全镇的人想看见他们走出来都在外面等着,情绪真是高涨的。大众恭敬地向他们打招呼。正当那两个农人快要回去的时候,昂台尔马向他们说:
    “请你们不要忘了今天我们全体到旅社里一块儿吃夜饭。并且请您带着您两个闺女来,我替她们从巴黎带来了一点点小礼物。”
    他们约好七点钟到大光明大旅社的饭厅里会面。
    那是一顿丰盛的筵席,银行家邀请了主要的浴客们和本镇的当局们。基督英坐在主人的位子上,她右手边是堂长,左手边是镇长。
    席上只谈着将来的浴场和地方的未来繁荣。阿立沃两姊妹在饭巾里面寻着了两只小皮匣子,其中各盛着一只镶着珍珠和翡翠的手镯,她俩快活得发痴了,同着那个坐在她俩之间的共忒朗谈天,如同她俩从没有做过的一样。姐姐对于那个青年人的诙谐尽情笑着,他向她俩谈着的时候也兴奋起来,并且对于她俩,他心里保持那些出自男性的判断,那些在一般值得指望的女性跟前从灵肉两方面产生的大胆的和秘密的判断。
    波尔一点东西也不吃,一句话也不说……他仿佛以为自己的生命今晚就要完了。忽然间,他记起自从他和她在笪似纳吃晚饭那天算起,到现在整整地三十天。他性灵上感到那种浮泛的痛苦了,这种只有情人们认识的痛苦与其说是由于种种伤感构成,不如说是由于种种预感,它使得人的心情变成非常沉重的,使得人的神经变成非常易于颤动的,以至于极轻的声响教它发喘,并且使得人的头脑变成非常惨痛的,以至于为了符合自己的成见,于是一切听得见的都认为含着一种难受的意义。
    大家一离开饭桌以后,他立即到客厅里找基督英说话了:
    “今天晚上,等会儿,不久,我应当和您谈谈,既然我已经无法知道我们哪一天才能够单独地会面。您可知道今天恰巧有一个月……”
    她回答:
    “我知道的。”
    他接着说:
    “您听我说,我就到那条通往布拉洁岩石村的大路上等您,在村口边的栗树附近。您在这时候走开,谁也不会注意。既然我俩明天彼此一定分手,请您快来和我话别罢。”
    她低声慢慢地说:
    “一刻钟后,我一定在那儿。”
    后来,为了不再待在那种使他激怒的同伴中间,他走出了旅社。
    他穿过了葡萄田,走上了一条小路,那就是他和她第一次一同向着理玛臬远眺那天走过的,不久他转到大路上了。现在他独自走着,他感到自己是孤单的,孤单得和世界相隔。广阔无边的平原更增加了那种孤单之感。正走到他和她从前并坐过的地方,他从前向她朗诵过波德莱尔那两段歌咏《美之神》的诗的地方,他停住了。那已经真是久违了!于是,他在记忆中间一小时一小时地向从前倒溯回去,重新寻着了从那天以后一切过去的事情。他从来没有那么愉快过,从来没有!他从来没有那么神魂颠倒地而且同时又是那么纯洁那么忠诚地爱过谁。并且他记得整整一个月之前在笪似纳海子边的晚上,浸在月色里的凉爽的树林子,银盆样的海子,海子水面上游戏的大鱼;末后他们离开海子回去的时候,他又曾经看着她在他的前头穿过光明和阴影当中走,月光从树林子的茂密枝叶的缝儿里洒出无数的光明点滴,落在她的头发上,她的肩膀上和她的胳膊上。那都是他从前在人生当中可以尝得着的最甜美的良宵。
    他转身向后去望望她是否还没有来。他没有看见她,不过发见月亮升到了地平线上。同一的月亮曾经升上来照过他的第一次吐诉衷曲,现在为了他的第一次话别又正升上来了。
    一阵寒噤在他皮肤上面起来了,一阵冰凉的寒噤。秋天来了,秋天正在冬天前面领着头。直到目前,他没有感到过这种初次侵人的寒气,它如同一种否运的威胁似地突然钻到了他的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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