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娜·卡列宁娜(348)

2025-10-09 评论

    列文在他已经非常喜爱的这个女人身上看出另外一种特点。除了智慧、温雅、端丽以外,她还具有一种诚实的品性。她并不想对他掩饰她的处境的辛酸苦辣。她说完长叹了一声,立刻她的脸上呈现出严肃的神情,好像石化了。带着这副表情她的面孔变得比以前更加妩媚动人了;但是这是一种新奇的神色;完全不在画家描绘在那幅画像里的那种闪烁着幸福的光辉和散发着幸福的神情范畴以内。在她和她哥哥臂挽着臂穿过高高的门口的时候,列文又望望那幅画像和她的姿影,他感到对她产生了一种连他自己都觉得惊讶的一往情深的怜惜心情。
    她请列文和沃尔库耶夫到客厅里去,她自己和她哥哥留下说几句话。“是谈离婚,谈弗龙斯基,谈他在俱乐部做什么,还是谈我?”列文暗自纳闷。安娜和斯捷潘·阿尔卡季奇在议论什么的问题使他这样激动不安,以致他几乎都没有听见沃尔库耶夫正在叙述安娜·阿尔卡季耶夫娜为儿童写的那部小说的优点。
    饮茶的时候,那种妙趣横生的愉快的谈话一直不断。没有一个时候需要找寻话题;恰恰相反,他觉得时间太不充裕,说不完心里想说的话,因而情愿抑制住自己,好听听别人说些什么。列文觉得所有说过的言语,不仅她说的,还有沃尔库耶夫和斯捷潘·阿尔卡季奇说的,由于她的注意和评论都获得了特别的意义。
    谛听着这场有趣的谈话,列文一直在欣赏她:她的美貌、聪明、良好的教养,再加上她的单纯和真挚。他一边倾听一边谈论,而始终不断想着她,她的内心生活,极力猜测她的心情。而他,以前曾经那样苛刻地批评过她,现在却以一种奇妙的推理为她辩护,替她难过,而且生怕弗龙斯基不十分了解她。将近十一点钟,当斯捷潘·阿尔卡季奇站起身来要走的时候(沃尔库耶夫早已走了),列文觉得仿佛他刚刚才来似的。依依不舍地,列文也站起身来。
    “再见!”她说,握住他的手,用一种迷人心魄的眼光凝视着他。“我很高兴,quelaglaceestrompue①.”——
    ①法语:坚冰打破了。
    她放了他的手,眯缝着眼睛。
    “请转告您的妻子,我还像以往一样爱她,如果她不能饶恕我的境遇,我就希望她永远也不饶恕我。要饶恕,就得经历我所经历的一切才行,但愿上帝保佑她不受这种苦难!”
    “一定的,是的,我一定转告她……”列文说,脸涨得绯红。

    十一
    “一个多么出色、可爱、逗人怜惜的女人!”他和斯捷潘·阿尔卡季奇走到严寒的空气里的时候,他这样想。
    “喂,怎么样?我不是跟你说过吗?”斯捷潘·阿尔卡季奇说,他看出列文已经完全被征服了。
    “是的,”列文沉思地说,“一个非同寻常的女人!不但聪明,而且那么真挚……我真替她难过哩。”
    “上帝保佑,不久一切就都解决了!哦,下一次再说吧,凡事不要过早地下判断,”斯捷潘·阿尔卡季奇说,打开马车的车门。“再见!我们要分手了。”
    列文心里不住地想着安娜和他们交谈过的一切,甚至最简单的话语,回想她脸上的一切细微的表情,越来越体谅她的处境,越来越替她难过,就这样回到家里。
    到家里,库兹马告诉列文说卡捷琳娜·亚历山德罗夫娜安然无恙,她的两位姐姐刚走不久,而且交给他两封信。列文当时就在前厅里读了,免得以后使他分心。有一封是他的管家索科洛夫寄来的,上面写着说小麦脱不了手,因为人家每蒲式耳小麦只肯出五个半卢布,又附上一笔说再也没有地方筹钱了。另一封信是他姐姐来的,责备他还没有把她的事情料理出一个眉目来。
    “好吧,如果不肯多出价钱,我们就按五个半卢布卖出去。”列文当机立断,轻而易举地就把头一桩事情解决了,虽然他以前觉得那么难以处置。“真奇怪,在这里怎么会忙到这种地步,”他想到的是第二封信。他觉得事情全怪自己,因为他还没有办好他姐姐托付他的事。“今天我又没有到法庭去,不过今天我实在没有时间。”于是下定决心明天一定去法庭,他就到他妻子那里去了。他一边走一边迅速地回想着他所过的这一整天的情景。所有的事情都是谈话:他留神倾听的或者他参与了的谈话。这些谈话都是关于这一类的话题,这类话题,如果他单独在乡下是决不会谈起的,但在这里却谈得非常有趣。这一切谈话都很不错;只有两件事不大妥当。一个是他谈到鱼的话,另外一桩是他对安娜抱着的亲切的同情心有点·不·大·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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