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娜·卡列宁娜(4)

2025-10-09 评论

    斯捷潘·阿尔卡季奇不能够回答,因为理发匠正在剃他的上唇,于是举起一个手指来。马特维朝镜子里点点头。
    “一个人。要在楼上收拾好一间房间吗?”
    “去告诉达里娅·亚历山德罗夫娜:她会吩咐的。”
    “达里娅·亚历山德罗夫娜?”马特维好像怀疑似地重复着。
    “是的,去告诉她。把电报拿去;交给她,照她吩咐的去办。”
    “您要去试一试吗,”马特维心中明白,但他却只说:
    “是的,老爷。”
    当马特维踏着那双咯吱作响的长靴,手里拿着电报,慢吞吞地走回房间来的时候,斯捷潘·阿尔卡季奇已经洗好了脸,梳过了头发,正在预备穿衣服。理发匠已经走了。
    “达里娅·亚历山德罗夫娜叫我对您说她要走了。让他——就是说您——高兴怎样办就怎样办吧,”他说,只有他的眼睛含着笑意,然后把手放进口袋里,歪着脑袋斜视着主人。
    斯捷潘·阿尔卡季奇沉默了一会。随即一种温和的而又有几分凄恻的微笑流露在他的好看的面孔上。
    “呃,马特维?”他说,摇摇头。
    “不要紧,老爷;事情自会好起来的。”马特维说。
    “自会好起来的?”
    “是的,老爷。”
    “你这样想吗?谁来了?”斯捷潘·阿尔卡季奇问,听见门外有女人的衣服的究n声。
    “我,”一个坚定而愉快的女人声音说,乳母马特廖娜·菲利蒙诺夫娜的严峻的麻脸从门后伸进来。
    “哦,什么事,马特廖娜?”斯捷潘·阿尔卡季奇问,走到她面前。
    虽然斯捷潘·阿尔卡季奇在妻子面前一无是处,而且他自己也感觉到这点,但是家里几乎每个人(就连达里娅·亚历山德罗夫娜的心腹,那个乳母也在内,)都站在他这边。
    “哦,什么事?”他忧愁地问。
    “到她那里去,老爷,再认一次错吧。上帝会帮助您的。她是这样痛苦,看见她都叫人伤心;而且家里一切都弄得乱七八糟了。老爷,您该怜悯怜悯孩子们。认个错吧,老爷。这是没有办法的!要图快活,就只好……”
    “但是她不愿见我。”
    “尽您的本分。上帝是慈悲的,向上帝祷告,老爷,向上帝祷告吧。”
    “好的,你走吧,”斯捷潘·阿尔卡季奇说,突然涨红了脸。“喂,给我穿上衣服。”他转向马特维说,毅然决然地脱下晨衣。
    马特维已经举起衬衣,像马颈轭一样,吹去了上面的一点什么看不见的黑点,他带着显然的愉快神情把它套在他主人的保养得很好的身体上。
    三
    斯捷潘·阿尔卡季奇穿好了衣服,在身上洒了些香水,拉直衬衣袖口,照常把香烟、袖珍簿、火柴和那有着双重链子和表坠的表分置在各个口袋里,然后抖开手帕,虽然他很不幸,但是他感到清爽,芬芳,健康和肉体上的舒适,他两腿微微摇摆着走进了餐室,他的咖啡已摆在那里等他,咖啡旁边放着信件和衙门里送来的公文。
    他阅读信件。有一封令人极不愉快,是一个想要买他妻子地产上的一座树林的商人写来的,出卖这座树林是绝对必要的;但是现在,在他没有和妻子和解以前,这个问题是无法谈的。最不愉快的是他的金钱上的利害关系要牵涉到他急待跟他妻子和解的问题上去。想到他会被这种利害关系所左右,他会为了卖树林的缘故去跟他妻子讲和——想到这个,就使他不愉快了。
    看完了信,斯捷潘·阿尔卡季奇把衙门里送来的公文拉到面前,迅速地阅过了两件公事,用粗铅笔做了些记号,就把公文推在一旁,端起咖啡;他一面喝咖啡,一面打开油墨未干的晨报,开始读起来。
    斯捷潘·阿尔卡季奇定阅一份自由主义派的报纸,不是极端自由主义派的而是代表大多数人意见的报纸。虽然他对于科学、艺术和政治并没有特别兴趣,但他对这一切问题却坚持抱着与大多数人和他的报纸一致的意见。只有在大多数人改变了意见的时候,他这才随着改变,或者,更严格地说,他并没有改变,而是意见本身不知不觉地在他心中改变了。

耽美书斋推荐浏览: 列夫·托尔斯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