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争与和平(451)

2025-10-09 评论

    他默默地回顾这次对俄国奇怪的远征,这次远征没打过一次胜仗,两个月来连一面旗帜、一门大炮、一批军队都没有缴获或俘虏。他看周围的人们深藏忧郁的面孔,听俄国人仍坚守阵地的报告,——于是一种可怕的感觉,有如做了一场噩梦似的感觉,揪住了他的心。他忽然想到可能毁掉他的那些不幸的偶然机会。俄国人可能攻打他的左翼,可能突破中央,他本人也可能被流弹打死。这一切都是可能的。以前每次战役,他只考虑成功的可能性,现在却有无数不幸的可能性摆在他面前,这一切都在等待着他。是的,这好像是在做梦,一个人梦见一个暴徒攻击他,他挥起臂膀给那个暴徒可怕的一击,他知道这一击准能消灭他,可是他觉得他的臂膀软绵绵的,像一块破布似的无力地垂下来,一种不可避免的灭亡的恐怖威胁着这个束手无策的人。
    俄国人正在进攻法军左翼的消息,引起了拿破仑这种恐惧。他在土岗下面默默地坐在折椅上,垂着头,臂肘放在膝盖上,贝蒂埃走到他面前,建议去视察战线,确切地了解一下实际情况。
    “什么?您说什么?”拿破仑问。“好,吩咐备马。”
    他骑上马到谢苗诺夫斯科耶去了。
    弥漫在整个战场的硝烟缓缓地消散着,拿破仑走过的地方,马和人,有的单个,有的成堆,躺在血泊里。这么恐怖的景象,在这么一个小小的地区有这么多死人,拿破仑和他的任何一个将军还从来没有见过。一连十个小时不断的、令人听来疲惫不堪的大炮轰鸣,给这种景象增添了特殊的意味(就像配有活动画面的音乐)。拿破仑登上谢苗诺夫斯科耶高地,透过烟雾,看见一队队穿着陌生颜色的军装的人,那是俄国人。
    在谢苗诺夫斯科耶和土岗后面,站着俄军的密集队形,他们的大炮不断地轰击。他们的战线笼罩着浓烟,已经没有战斗了,只有连续不断的屠杀,无论对俄国人,抑或对法国人均无裨益的屠杀。拿破仑勒住马,又陷入刚才那种被贝蒂埃唤醒时的沉思中;他无法阻止他面前和他周围发生的事,无法阻止那被认为由他领导和由他决定的事。由于失败的原因,他第一次觉得这件事是不必要的和可怕的。
    一个将军走到拿破仑面前,向他建议把老近卫军投入战斗。站在拿破仑身旁的内伊和贝蒂埃交换了眼色,对这位将军毫无意义的建议笑了笑。
    拿破仑低下头,沉默了很久。
    “AhuitcentlieuxdeFrancejeneferaipasdémolirmagarde.”①他说,然后勒转马头,回舍瓦尔金诺去了——
    ①法语:在远离法国三千二百俄里之外,我不能让我的近卫军去送死——

    库图佐夫垂着白发苍苍的头,放松沉重的身子,坐在铺着毯子的长凳上,也就是坐在皮埃尔早晨看见的地方。他不发任何命令,只对别人的建议表示同意或不同意。
    “对,对,就那样做吧。”他在回答各种建议时说,“对,对,去吧,亲爱的,去看一看。”他对这个来人或对那个来人说;或者,“不,不要,我们还是等一等好。”他说。他听取报告,在下级要求他指示的时候,就给他们指示;但是,在他听取报告时,好像并不关心报告者所说的是什么意思,使他感兴趣的是报告者脸上的表情和说话的语调中所含的另外一种东西。多年的战争经验使他知道,老者的睿智使他懂得,领导数十万人作殊死战斗,决不是一个人能够胜任的,他还知道,决定战斗命运的,不是总司令的命令,不是军队所占的地形,不是大炮和杀死人的数量,而是一种所谓士气的不可捉摸的力量,他正是在注视这种力量,尽他的权力所及指导这种力量。
    库图佐夫整个面部的表情显得镇静、紧张、注意力集中(勉强克制住他那衰老身体的疲倦)。
    上午十一时,他接到消息说,被法军占领的凸角堡又夺回来了,但是巴格拉季翁公爵受了伤。库图佐夫惊叹一声,摇摇头。
    “快去彼得-伊万诺维奇公爵①那儿,详细探听一下,看看是怎么回事。”他对一个副官说,然后转向站在身后的符腾堡公爵②。
    “请殿下指挥第一军,好吗?”
    公爵刚离开不大一会儿,可能还没走到谢苗诺夫斯科耶村,他的副官就回来向勋座报告说,公爵请求增援军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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