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争与和平(488)

2025-10-09 评论

    玛夫拉-库兹米尼什娜掸掸灰尘,合上了克拉维珂琴盖。
    然后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出了客厅,锁上了房门。
    走到院子里,玛夫拉-库兹米尼什娜想了想该去哪儿:去瓦西里奇厢房喝茶呢,还是去库房收拾还没收拾好的东西。
    寂静的街上响起了急促的脚步声。脚步声在门旁停住了。
    门闩发出了响声,一只手用力推开它。
    玛夫拉-库兹米尼什娜走到便门前。
    “找谁?”
    “伯爵,伊利亚-安德烈伊奇-罗斯托夫伯爵。”
    “您又是谁呢?”
    “我是军官。我想要见他。”一副悦耳高雅的腔调在说话。
    玛夫拉-库兹米尼什娜打开了便门,走到院子里来的是一个十七八岁,圆脸、脸型像罗斯托夫家的军官。
    “都走啦,少爷。昨天傍晚走的,”玛夫拉-库兹米尼什娜客气地说。
    年轻的军官站在便门里,好像有点犹豫不决——是进屋还是不进屋去——的样子,他弹了一下舌头。
    “噢,太遗憾了!”他说,“我本应该昨天……噢,真遗憾!
    ……”
    玛拉夫-库兹米尼什娜同情地仔细从年轻人脸上,察看她所熟悉的罗斯托夫血缘的特征,又看看他身上的挂破了的军大衣和破旧的皮靴。
    “您为什么要来找伯爵呢?”他问。
    “那就……没法了!”军官沮丧地说,抓住门像是要走。他又迟疑地停下。
    “您看出来了没有?”突然他说,“我是伯爵的家属,他一向对我很好。现在,您瞧见没有(他友好地愉快地微笑着看了自己的大衣和皮靴),都穿破了,可钱又没有,我想请求伯爵……”
    玛夫拉-库兹米尼什娜不让他说下去。
    “您稍稍等一下,少爷。就一分钟,”他说。军官刚刚把手从门上放下,玛夫拉-库兹米尼什娜就已转身,以老太婆的快步子向后院自己的厢房走去。
    在玛夫拉-库兹米尼什娜跑回自己屋子的这段时间,军官低下头望着已裂开的皮靴,脸上有些许笑意,在院子里。“真遗憾,没碰到叔叔。但是老太婆很好啊!她跑到哪儿去了?我又怎么会知道,走哪些街道可以抄近路赶上团队呢?他们现在恐怕走到罗戈日城门了呢。”年轻军官在这一时刻想着。玛夫拉-库兹米尼什娜神情惊慌却又坚定,手里捧着一个裹好的方格头巾,从一个角落出来。在走到离军官几步远的地方,她便解开头巾,拿出里面那张白色的二十五卢布钞票,急忙递给他。
    “老爷要是在家,晓得了。他们准会照亲属招呼,但是,也许……现在……”玛夫拉-库兹米尼什娜觉得难为情,慌乱起来了。但是,军官并不拒绝,不慌不忙地接过纸币,并感谢玛夫拉-库兹米尼什娜。“要是伯爵在家,”玛夫拉-库兹米尼什娜仍在抱歉地说。“愿基督保佑您,少爷上帝保佑您。”玛夫拉-库兹米尼什娜说,一面鞠着躬送他出门。军官仿佛在自我嘲弄,微笑地摇着头,几乎快步跑过空旷的街道,朝雅乌兹桥方向去追赶自己所属的团队。
    而玛夫拉-库兹米尼什娜还含着眼泪,久久地站在已经上了闩的便门后面,沉思地摇着头,突然觉得她对陌生的青年军官怀有母性的柔情和怜爱——

    瓦尔瓦尔卡街一座未竣工的楼房里,传出醉汉的叫喊和歌声。它的下层开了一家酒店。在一间肮脏的小房间里,十来个工人正围坐在一张桌旁的长凳上,他们都醉醺醺的,头上冒汗,眼睛浑浊,使劲张大嘴巴打哈欠,还在唱着一支歌。他们各顾各地费颈而又卖力地唱着,显然不是因为他们想唱,而纯粹是为了证明他们喝醉了,在玩乐罢了,喝,喝下去。其中有一个高个儿的浅黄色头发的小伙子,身穿纯蓝色外衣,高踞于众人之上。他有一张长着秀气而笔直的鼻梁的脸,如果他的不停翻动的嘴唇不那么薄不闭得那么紧,眼睛不浑浊、阴沉、呆滞,那末,他那张脸定是很美的。他高踞于唱歌者之上,显然他是在想着什么,他把那只袖子卷到胳膊肘的白手,在那些人头上庄严地僵硬地挥动,并且不自然地使劲伸直肮脏的手指。他的外衣的袖口不停地滑下,他就费力地用左手再把它卷上去,仿佛这段白皙、青筋暴露、挥动着的手臂一定得裸露着,此中含有其深意。他唱着唱着,过道里和台阶上传来了殴斗的喊声和碰撞的声音。高个小伙子把手挥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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