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争与和平(620)

2025-10-09 评论

    “可是有什么办法呢!她不能不这样,”玛丽亚公爵小姐想;于是她带着忧郁的、有几分严肃的表情,把皮埃尔对她说的话全都告诉了娜塔莎。听说皮埃尔要动身去彼得堡;娜塔莎吃了一惊。
    “去彼得堡!”她重复说,似乎没有听懂似的。但是当她一看玛丽亚公爵小姐脸上忧郁的神情,就猜到了她难过的原因,她突然哭了起来。“玛丽,”她说,“告诉我,我应当怎么办:我生怕会做出傻事来;你告诉我该怎么办我就怎么办;告诉我吧……”
    “你爱他吗?”
    “爱。”娜塔莎细声说。
    “那你哭什么?我为你高兴。”玛丽亚公爵小姐说,由于她流了泪,她已经原谅了娜塔莎的快乐了。
    “这不会很快了,总有这么一天。你想一想,我做了他的妻子,你嫁给尼古拉,那该是多幸福啊!”
    “娜塔莎,我不是求你别谈这个吗?咱们只谈你的事。”
    她们沉默了一会儿。
    “不过他为什么要去彼得堡!”娜塔莎说,她连忙自己作出了回答:“不,不,应该去……玛丽,你说是吗?应该去……”——

    1
    一八一二年来到了,然后又过了七年。奔腾汹涌的欧洲历史的海洋已经平静了。它似乎沉默下来,但那些推动人类前进的神秘力量(其所以神秘,因为规定这些力量运动的法则,我们还不了解),却继续起着作用。
    虽然,历史海洋的表面似乎不在运动,但人类却像不断前进的时间一样,继续向前迈进。人们所组成的各种集团建立了,又解散了。国家的建立和解体以及各个民族的迁移的种种原因都在酝酿着。
    历史的海洋,已不像先前那样从此岸向彼岸凶猛急遽地冲击;但它却在海水的深处汹涌翻腾。历史人物也不像先前那样被波涛从此岸向彼岸卷过来卷过去;现在他们仿佛停留在原处,只是在漩涡里打转。原先,这些历史人物领导着军队,发布命令,宣战、出征、会战,藉之以击退民众运动;而现在却巧用政治和外交手腕,利用法律和条约来击退汹涌澎湃的群众运动。
    历史人物的这种活动,史学家们称之为反动。
    史学家们在描述这些过去的历史人物的活动时,往往声色俱厉地谴责他们,因为史学家们认为那些历史人物就是他们所指的反动的祸根。当时所有闻名的人物,从亚历山大和拿破仑到斯塔埃尔夫人、福蒂、谢林、费希特、谢多勃良以及和其他一些人物都遭受到史学家们的严正的审判,并视他们是否有助于进步或反动而宣告无罪或加以谴责。
    按照史学家们的记载,这一时期在俄国也发生过反动,这次反动的元凶,就是亚历山大一世。正是这个亚历山大一世(仍然是按照史学家们的记载)在其统治初期就倡导自由主义,宣扬拯救俄国。
    在现有的俄国文献中,从中学生到学识渊博的史学家,没有一人不因亚历山大一世在位时的错误行为而向他投掷石子。
    “他本应如此这般地行事。他在某件事上做得好,而在另一件事上则做得糟。他在当政初期和一八一二年干得很出色;但是,给波兰制订宪法、成立神圣同盟、把大权授与阿拉克契耶夫、鼓励戈利岑和神秘主义,嗣后又鼓励希什科夫和福蒂,这些事就做得很糟。他过问前线的军队,做得不对;解散谢苗诺夫兵团,他也处理得不当,等等,等等。”
    史学家根据他们所具有的关于人类福利的知识,对亚历山大一世所作的种种责备,如果要加以枚举的话,就得写满整整十页纸。
    这些责备是什么意思呢?
    亚历山大一世受到史学家赞扬的行为,如登位初期的一些自由主义的创举、抗击拿破仑、一八一二年所表现的强硬态度、一八一三年的出征,同那些受到史学家谴责的行为,如成立神圣同盟、使波兰复国、二十年代的反动,不都是从形成亚历山大一世个性的血统、教育、生活诸条件的同一根源中产生出来的吗?
    这些责备的实质究竟是什么呢?
    其实质在于:亚历山大一世是一个处于人类权力可能达到的顶峰、就像是处于夺目的历史光辉在他身上聚成的焦点上的历史人物。像他这样的人物,理应受到伴随权力而来的阴谋、欺诈、阿谀、自欺的世上最强有力的影响;像他这样的人物,在他一生中的每时每刻都感到自己应对欧洲所发生的一切负责。这个人物不是凭空虚构的,而是有血有肉的活人。他像所有的人那样,有自己的习惯、情欲、对真善美的渴望——这个人物在五十年前,并非缺乏美德(史学家也没有在这方面责难他)。但是他却没有当代教授们对人类幸福所具有的看法和观点——这些教授们从青年时代起就钻研学问,广谈博览,领会讲义材料的精神,并把他的心得记在自己的笔记本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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