复活(152)

2025-10-09 评论

    “有客人了,”马车夫没有抬起眼睛,阴沉沉地说。
    “这是我雇的车,”聂赫留朵夫说,“不过你们用好了。钱我来付,”他对马车夫补了一句。
    “喂,你们都站着干什么?”警官嚷道。“快动手!”
    警察、扫院子的和押解兵把奄奄一息的犯人抬起来,送上马车,放在座位上。可是那犯人自己坐不住,头老是往后倒,整个身子从座位上滑下来。
    “让他躺平!”警官命令道。
    “不要紧,长官,我就这样把他送去,”警察说,稳稳当当地坐在垂死的人旁边,用有力的右胳膊插到他的胳肢窝下,搂住他的身体。
    押解兵托起犯人没有裹包脚布而只穿囚鞋的脚,放到驭座底下,让两条腿伸直。
    警官环顾了一下,瞧见犯人那顶薄饼般的帽子掉在马路上,就把它捡起来,戴在犯人向后倒的湿淋淋的脑袋上。
    “走!”他命令道。
    马车夫怒气冲冲地回头看了看,摇摇头,在押解兵的监督下向警察分局慢吞吞地走去。警察跟犯人坐在一起,不断把犯人滑下去的身体拖起来。犯人的脑袋一直前后左右晃动着。押解兵走在马车旁边,不时把犯人的腿放放好。聂赫留朵夫跟在他们后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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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马车载着犯人,经过站岗的消防队员身旁,驶进警察分局院子,在一个门口停下。
    院子里有几个消防队员,卷起袖子,大声说笑,正在冲洗几辆大车。
    马车一停下来,就有几个警察把它围住。他们从胳肢窝下抱住犯人没有生气的身体,抬起他的脚,把他从车上抬下来。马车被他们踩得吱嘎发响。
    送犯人来的警察跳下马车,甩动发麻的胳膊,脱下帽子,画了个十字。死人被抬进门,送到楼上。聂赫留朵夫跟着他们上去。他们把死人抬到一个不大的肮脏房间里,里面放着四张床。两张床上坐着两个穿睡衣的病人:一个歪着嘴,脖子上扎着绷带;另一个害着痨病。另外两张床空着。他们就把那犯人放在其中一张床上。这时有一个矮小的人,身上只穿衬衣裤和袜子,双目闪亮,不停地动着眉毛,蹑手蹑脚地走到犯人跟前,对他瞧瞧,然后又瞧瞧聂赫留朵夫,纵声大笑。这是一个留在候诊室里的疯子。
    “他们想吓唬我,”他说。“那不行,办不到!”
    警官和一个医士跟着抬死人的警察走进来。
    医士走到死人跟前,摸了摸犯人雀斑累累的蜡黄的手,那只手虽然还软,但已现出死灰色。他把那只手拿起来,然后又放开,那只手就软绵绵地落在死人肚子上。
    “完了,”医士摇摇头说,但显然是为了照章办事,解开死人身上湿漉漉的粗布衬衫,把自己的鬈发撩到耳朵后面,弯下腰,把耳朵贴在犯人蜡黄的一动不动的高胸脯上。大家都不作声。医士直起腰来,又摇了摇头,用一根手指拨开一只眼皮,又拨开另一只眼皮,那两只淡蓝色眼睛已经木然不动了。
    “你们吓不倒我,吓不倒我,”那疯子说,不住地往医士那边吐唾沫。
    “怎么样?”警官问。
    “怎么样?”医士照样说了一遍。“送太平间。”
    “您得留点儿神。是不是真的完了?”警官问。
    “到这地步,错不了,”医士说,不知为什么拉拉死人的衬衫把他的胸脯盖住。“我打发人去找马特维-伊凡内奇,让他来瞧瞧。彼得罗夫,你去一下!”医士说着,从死人旁边走开。
    “把它抬到太平间去,”警官说。“你回头到办公室来一下,签个字,”他对那个一直跟住犯人的押解兵说。
    “是,”押解兵回答。
    那几个警察抬起死人,又把他抬下楼。聂赫留朵夫想跟他们去,可是疯子把他拦住了。
    “您该没有参加他们的阴谋吧,那么给我一支烟抽!”他说。
    聂赫留朵夫掏出一盒烟,递给他。疯子扬起眉毛,急急地讲起来,他们怎样用种种提示法折磨他。
    “他们全都跟我作对,用妖术折磨我,把我搞得好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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