复活(82)

2025-10-09 评论

    “这是怎么搞的?”聂赫留朵夫走出牢房,问着自己。那些从牢门里往外看和迎面走来的犯人,用几百双眼睛盯住他,他觉得简直象穿过一排用棍棒乱打的行刑队一样。
    “难道真的就这样把一大批无辜的人关起来吗?”聂赫留朵夫同副典狱长一起走出长廊,说。
    “请问有什么办法?不过有许多话他们是胡说的。照他们说来,简直谁也没有罪,”副典狱长说。
    “不过,刚才那些人确实没犯什么罪。”
    “那些人,就算是这样吧。不过老百姓都变坏了,非严加管制不可。有些家伙真是天不怕地不怕,可不好惹呢。喏,昨天就有两个人非处分不可。”
    “怎么处分?”聂赫留朵夫问。
    “根据命令用树条抽打……”
    “体罚不是已经废止了吗?”
    “褫夺公权的人不在其内。对他们还是可以施行体罚的。”
    聂赫留朵夫想起昨天他在门廊里等候时见到的种种情景,这才明白那场刑罚就是在那时进行的。他心里觉得又好奇,又感伤,又困惑。这种心情使他感到一阵精神上的恶心,逐渐又变成近乎生理上的恶心。这种感觉以前虽也有过,但从没象现在这样强烈。
    他不再听副典狱长说话,也不再往四下里张望,就急急地离开了走廊,往办公室走去。典狱长刚才在走廊里忙别的事,忘记派人去叫薇拉。直到聂赫留朵夫走进办公室,他才想起答应过他把她找来。
    “我这就打发人去把她找来,您坐一会儿,”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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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办公室共有两间。第一间里有一个炉膛凸出、灰泥剥落的大炉子和两扇肮脏的窗子。屋角立着一管给犯人量身高的黑尺,另一个角落挂着一幅巨大的基督像,——凡是折磨人的地方总有这种像,仿佛是对基督教义的嘲弄。这个房间里站着几个看守。另一个房间里靠墙坐着二十来个男女,有的几人一起,有的两人一对,低声交谈着。窗口放着一张写字台。
    典狱长坐在写字台旁,请聂赫留朵夫在旁边一把椅子上坐下。聂赫留朵夫坐下来,开始打量屋里的人。
    首先吸引他注意的是一个相貌好看的穿短上装青年。那青年站在一个上了年纪的黑眉毛女人面前,情绪激动地对她说着话,比着手势。旁边坐着一个戴蓝眼镜的老人,拉住一个穿囚衣的年轻女人的手,一动不动地听她对他讲着什么事。一个念实科中学的男孩,脸上现出惊惧的神色,眼睛一直盯住那个老人。离他们不远的角落里坐着一对情人。女的是个年纪很轻的姑娘,留着淡黄短头发,模样可爱,容光焕发,身穿一件时髦连衣裙。男的是个漂亮的小伙子,生得眉清目秀,头发鬈曲,身穿橡胶短上衣。他们两人坐在屋角喁喁私语,显然陶醉在爱情里。最靠近写字台的地方坐着一个头发花白的女人,身穿黑色连衣裙,看样子是个母亲。她睁大一双眼睛,瞅着一个也穿橡胶上衣、样子象害痨病的青年。她想说话,可是喉咙被哽住,刚开口,就说不下去。那青年手里拿着一张纸,显然不知道该怎么办,只怒气冲冲地不住折叠和揉搓那张纸。他们旁边坐着一个身材丰满、脸色红润的姑娘,相貌好看,但生着一双暴眼睛,身穿灰色连衣裙,外加一件短披肩。她坐在哀哀哭泣的母亲旁边,温柔地摩挲着她的肩膀。这个姑娘身上什么都美:那白净的大手,鬈曲的短发,线条清楚的鼻子和嘴唇。不过她脸上最迷人的却是那双诚挚善良象绵羊一般的深褐色眼睛。聂赫留朵夫一进去,她那双好看的眼睛就从母亲的脸上移开,同他的目光相遇。但她立刻又扭过头去,对母亲说了些什么。离开那对情人不远的地方坐着一个皮肤黝黑的男人。他头发蓬乱,脸色阴沉,正气愤地对一个象是阉割派教徒的没有胡子的探监人说话。聂赫留朵夫坐在典狱长旁边,怀着强烈的好奇心观察着周围的一切。忽然有个剃光头的男孩走到他跟前,尖声问他说:
    “您在等谁?”
    聂赫留朵夫听到这话感到惊奇,他对男孩瞧了一眼,看见他脸色严肃老成,眼睛活泼有神,就一本正经地回答说在等一个熟识的女人。
    “怎么,她是您的妹妹吗?”男孩子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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