复活(93)

2025-10-09 评论

    “村子里的头号小偷,”总管用德语说。“他年年在树林里偷树,都被人逮住。你要先学会尊重别人的财产,”总管说。
    “难道我们还不尊敬你吗?”老头儿说。“我们不能不尊敬你,因为我们都捏在你的手心里,你要我们长就长,要我们短就短。”
    “嗨,老兄,人家是不会欺负你们的,只要你们不欺负人家就是了。”
    “哼,‘人家是不会欺负你们的’!去年夏天你打了我一记耳光,打了就打了,还有什么话说呢!跟有钱人没法讲道理,这是明摆着的事。”
    “你做事只要守法就是了。”
    就这样展开了一场舌战。交战双方都不太明白他们在争些什么,说些什么。只见一方满腔怒火,但因恐惧而有所克制;另一方明白自己地位优越,大权在握。聂赫留朵夫听着他们的争吵,心里很难受。他竭力想使大家回过来谈正经事,商定地租和付款期限。
    “那么土地的事怎么办?你们愿意不愿意?要是把全部土地交给你们,你们出什么价钱?”
    “东西是您的,价钱得由您定。”
    聂赫留朵夫定了一个价钱。尽管他定的价钱比附近一带的租金要低得多,农民们还是嫌高,就开始还价。聂赫留朵夫原以为他定的价钱人家会高高兴兴接受,不料谁也没有表现出丝毫满意的样子。聂赫留朵夫断定他定的价钱对他们有利,因为在谈到由谁来承租的时候——是由全村农民来承租,还是成立一个合作社来承租,——农民分成两派,争论得很激烈。一派是想把劳动力弱、付款困难的农民排挤在外,另一派就是那些被排挤的农民。最后亏得总管出力,才讲定了价钱和付款期限。于是农民们就吵吵闹闹地走下山坡,回村子里去,聂赫留朵夫则同总管一起到帐房去拟订租约。
    聂赫留朵夫的愿望和计划都实现了:农民得到了土地,付的租金比附近一带要低三成;他自己从土地上所得的收入几乎减少了一半,但对他还是绰绰有余,何况他卖掉树林、出售农具都有进款。看来一切都顺顺当当,但聂赫留朵夫总觉得有点羞愧。他看到,农民中间尽管有人对他说了一些感激的话,他们并不满足,而是指望更多的好处。结果是他自己吃了大亏,却还没有使农民满足。
    第二天,在家里订了租契,签了字。聂赫留朵夫在几个推选出来的老农护送下,怀着事情没有办完的惆怅心情,坐上总管那辆被出租马车夫称为阔气的三驾马车,同那些脸上现出困惑神色、不满意地摇头的农民告了别,直奔火车站。聂赫留朵夫对自己很不满意。至于什么事不满意,他自己也说不上来,但一直觉得闷闷不乐,感到羞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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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聂赫留朵夫乘车离开库兹明斯科耶,来到两位姑妈让他继承的庄园,也就是他认识卡秋莎的地方。他很希望象在库兹明斯科耶那样处理这里的地产。此外,他还想尽量打听一下卡秋莎的事,以及她和他的孩子的情况:那个孩子是不是真的死了?他是怎么死的?他一早来到巴诺伏。他的马车驶进庄园,使他触目惊心的,首先是全部建筑物特别是正房那种衰败荒凉的景象。原来的绿铁皮屋顶,好久没有油漆,已锈得发红;有几块铁皮卷了边,多半是被暴风雨掀起的。正房四周的护墙板,有的已被人撬走,主要是那些钉子生锈、容易撬掉的地方。前门廊和后门廊都已朽烂倒塌,只剩下梁架。特别是后门廊,他记得尤其清楚。有几个窗子由于玻璃损坏已钉了木板。原来管家住的厢房还有厨房和马厩,都已破旧,色泽灰暗。唯独花园没有衰败,更加葱茏繁茂,枝叶扶疏,百花争妍;从墙外就可以看见樱花、苹果花和李子花盛开,白花花一片仿佛天上的浮云。编成篱笆的丁香也象十二年①前一样盛开,那年聂赫留朵夫曾和十六岁的卡秋莎一起玩捉人游戏。他在这丁香花丛里跌了一交,被荨麻刺伤了。当年索菲雅姑妈在正房旁边种的一棵落叶松,小得象木橛子,如今已长大成材,枝条上长满了柔软的黄绿色松针。河水在两岸之间奔流,流到磨坊的水闸上,哗哗地往下冲去。对岸草地上放牧着农家毛色斑驳的牛马。管家是个没有毕业的神学校学生,他笑吟吟地在院子里迎接聂赫留朵夫,笑吟吟地请他到帐房里去,又笑吟吟地走到隔板后面,仿佛用这样的笑容表示将有什么特殊的事在等着他。隔板后面有人在叽叽喳喳地谈话,随后又沉默了。马车夫领到酒钱后,叮叮——地把车赶出院子,接着周围又静了下来。过了一会儿,有一个穿绣花衬衫的姑娘从窗外跑过,她赤着脚,耳朵上挂着绒球当耳环。一个农民跟在她后面跑过,大靴子的铁钉在踩实的地面上发出叮叮的响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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