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小燕儿兜圈子的时候,如今已经头脑清醒而且感到轻快的总督心里形成了一个明确的批语腹稿:本总督审理了绰号“拿撒勒人”的流浪哲人耶舒阿案件,并未发现任何犯罪事实,尤其未发现耶舒阿的行为与耶路撒冷近期骚乱之间有任何关系。该流浪哲人显然患有精神疾病。鉴于上述情形,地方全公会对拿撒勒人耶舒阿作出的死刑判决,本总督不予核准。但又鉴于该拿撒勒人想入非非,言论荒谬,可能构成耶路撒冷不安的隐患,本总督决定将该耶舒阿驱逐出耶路撒冷,幽禁于地中海滨斯托拉顿的凯萨利亚,即本总督府第所在地。
下一步只须向书记官口授这一批语就行了。
忽然,总督头上扑棱棱一声响,那只小燕子又振翅飞了出去,冲向喷泉。总督抬头再看受审人时,发现周围的人们正在热烈地议论着什么。
“还是在议论他?”彼拉多问书记官。
“很遗憾,不是。”书记官的回答出乎意料,同时他把另一张羊皮纸呈给彼拉多。
“又有什么事?”彼拉多接过羊皮纸,皱着眉问了一声。
看过呈文,总督的脸色更加阴沉了。不知是因为深紫色的血液涌上了脖颈和面部,还是发生了别的什么事,只见他的脸色由黄变红,两眼也似乎立即塌陷了下去。
大概还是由于血液涌上太阳穴并在那里咚咚跳动的缘故吧。不过这次总督的视觉也像出了毛病:他觉得,受审者的头仿佛已漂往别处,眼前换了另外一个人头。这个秃头戴着一顶金制稀齿皇冠,前额有一块皮肤溃烂,涂着药膏,牙齿脱落,两颊深陷,下嘴唇奇怪地耷拉着。彼拉多觉得凉台上的玫瑰色圆柱和山下花园外面的耶路撒冷城的居民平房全都消失了,一切都淹没在卡普列岛上①的绿荫中。总督的听觉也似乎发生了奇异的变化:他仿佛听到远处传来的号角声,还有一个鼻音很重的人在傲慢地拖着长音极清楚地讲什么“关于侮辱伟大陛下的法律……”。
①即今意大利的卡普里岛。当时岛上有罗马皇帝的离宫。这里指彼拉多这个由皇帝亲自委派的代理官想起皇帝,意识到了自己的处境。
一些杂乱的、互不相关的、奇怪的念头在他脑海里一个个闪过去:“他完了!”“全完了!”……这些念头中还混杂着另一个与它们很不协调的、关于某人理应永世长存的念头(这个人是谁?!),而这个人的水世长存却又不知为什么使彼拉多感到难以忍受的忧伤。
彼拉多强打精神,驱散眼前各种幻象,把目光重新拉回到凉台上。于是他又看到了站在面前受审的耶舒阿的眼睛。
“拿撒勒人,我问你,”总督重新开始问话,并且用一种奇怪的样子望着耶舒阿。总督的表情很威严,但眼睛里却透出不安的神色,“你什么时候说过什么关于伟大恺撒陛下的话吗?你回答!说过吗?……还是,没——有……说过?……”彼拉多故意拖长了“没有”两个字,这在审案时按理是不应该的;同时他还向耶舒阿瞅了一眼,像是要把某种想法传递给受审人。
“讲真话容易,而且是愉快的。”耶舒阿说。
“我不需要知道你讲真话是否愉快,”彼拉多的声音低沉,凶狠,“但你必须讲真话!不过,讲话的时候,假如你不愿意必然被处死、而且必然会痛苦地被处死的话,你可要斟酌一下每个字的分量啊。”
说到这里,谁也不知道总督出了什么事,只见他忽然像是要挡住耀眼的阳光似地举起了一只手。他像在使用盾牌似地用这只手遮着眼睛,向受审者递过去一个意味深长的眼色,然后才继续问道:
“那么,你回答我:你认识一个叫犹大的加略人吗?你真对他说过什么关于恺撒陛下的话?那么就说说你对他说了些什么?”
“是这么回事,”受审人像是很乐于回答这个问题,“前天傍晚,我在圣殿附近认识了一个年轻人,他自称是加略人,名叫犹大。他把我请到下城他的家里,请我吃了顿饭……”
“也是个善人?”彼拉多问,眼里闪烁着恶魔眼里那种火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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