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师与玛格丽特(149)

2025-10-09 评论

    安奴什卡咧开嘴笑着,一个劲儿地大喊:
    “啊,太谢谢您啦!麦尔西!麦尔西!”
    慷慨的外国人神速地滑过各层楼梯,一直滑到了楼下。在完全消失之前,他并没有忘记从下面冲楼上喊两句话,不过此时他的口音又不带外国腔了。只听他喊道:
    “我说,你这个老妖婆!往后再捡到别人的东西得交到民警局去,别往自己怀里揣!”
    楼道里出现的这些怪事闹得安奴什卡心里乱糟糟的,脑袋里嗡嗡响。她嘴里还在不自觉地喊着:“麦尔西!麦尔西!麦尔西!”岂知这时外国人早已踪影全无,院里的汽车也不见了。
    阿扎泽勒下楼后,把沃兰德的礼物还给玛格丽特,向她施礼告辞,并问她乘这辆车是否方便。赫勒走过来同玛格丽特热烈吻别,黑猫吻了吻她的手。送行的人们向坐在角落里木然不动的大师挥了挥手,又向白嘴鸦挥挥手,便很快融化在空气中了——他们当然没有必要一层层地爬楼梯。白嘴鸦打开前灯,车子经过死人般沉睡的人身旁,开出大门洞。转瞬间,黑色大轿车的灯光便消失在喧闹的、彻夜不眠的花园大街的万家灯火中了。
    一小时后,在阿尔巴特大街附近那条小巷里,在那座不大的楼房地下室第一个房间,我们看到玛格丽特坐在桌旁哭泣,她正为自己所受的震动和所体验的幸福而独自流泪。这间屋里的一切,仍然保持着去年深秋那个可怕的夜晚之前的样子:桌上铺着天鹅绒台布,放着一盏有灯罩的台灯。她面前是一本被火烧得不成样子的笔记本,旁边堆着一大摞保存完好的原稿。小楼里没有一点声音。大师已在旁边小房间的长沙发上沉沉入睡了,身上还盖着那件医院里的罩衫。他的呼吸是均匀的,一点声音也没有。
    玛格丽特哭过一阵,拿起那些保存完好的本子,翻到了她在克里姆林宫墙脚下遇见阿扎泽勒之前反复背诵的那一节。她现在一点也没有睡意。她温存地抚摸着原稿,像在抚摸自己心爱的小猫;她拿起原稿,翻来覆去地看,一会儿看看扉页,一会儿又翻开最后一页。忽然,她产生了一个可怕的念头,觉得这一切都是魔法唤出的幻象,眼前的一本本原稿马上会消失,她还将住进那座独院儿的小楼,呆在楼上的卧室里,醒来后她还要去跳河。然而,这个可怕的念头已是最后一次闪现了。它只不过是过去的苦难遭遇的余波。什么都没有消失,法力无边的沃兰德的确无所不能。现在玛格丽特完全可以尽情翻阅这些原稿,仔细地观察它,亲吻它,阅读它,读多少遍都可以,哪怕一直读到黎明。她确实也在反复地读着:
    “黑暗,地中海方向袭来的黑暗已经完全笼罩住这座为总督所憎恶的城市……是的,黑暗……”

    地中海方向袭来的黑暗已经完全笼罩住这座为总督所憎恶的城市。圣殿和威严可怖的圣安东尼塔楼之间的几座飞桥不见了,漆黑的深渊从天而降,把赛马场周边圆柱顶上的双翼天使、墙上设有枪眼的哈斯莫尼宫、集市、一排排板棚、大街小巷以及池塘等等……统统吞噬了……伟大的耶路撒冷城已无影无踪,就像它从未在世界上存在过。黑暗使耶路撒冷及其近郊一切有生命的东西感到恐惧,它吞掉了这里的一切。那天,正月十四日那天的垂暮时分,从海上袭来的正是这样一片奇怪的黑云。
    黑云的腹部已经压到刽子手们仓促刺死受刑者的秃髑髅山顶,压到耶路撒冷圣殿的上空,它像滚滚浓烟似的从耶路撒冷山冈上扑下来,弥漫在整个下城,灌进家家户户的小窗,把人们从弯弯曲曲的街道上赶入家门。但它并不急于洒下自己的水分,暂时还止于放出耀眼的闪光。市中心那披着金鳞的宏伟圣殿,只有在天火劈开烟雾弥漫的黑色混沌时才露出它的雄姿,冲开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飞向高空。但天火转瞬即逝,圣殿便重新沉入黑暗的深渊。它一次次冲出来,又一次次沉下去,每一次沉入都伴随着天崩地裂般的轰隆声。
    远处一些时明时暗的闪电从黑暗深渊中唤出的,则是与圣殿遥遥相望的西部山冈上的大希律王宫,借着那天火,可以看到一些可怕的金色无眼雕像高举着双手,腾向黑沉沉的空中。但远方的天火也是转瞬即逝,随后便有一阵沉闷的雷声把黄金偶像重新驱进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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