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师与玛格丽特(39)

2025-10-09 评论

    话说回来,斯乔帕在床上呻吟起来了。他本想招呼女佣人格鲁尼娅给他拿些头痛药氨基比林来,但又改了主意:胡闹,格鲁尼娅手头当然不会有什么氨基比林。他想招呼邻居柏辽兹过来帮帮忙,哼哼唧唧地叫了两声:“米沙……米沙……”但是,读者自己也清楚,米沙-柏辽兹当然不可能再回答他。整套住宅里一点点声音也没有。
    斯乔帕活动了一下脚趾头,明白了:自己是穿着袜子上床的。他随即用颤抖的手摸了摸胯骨,想弄清楚自己是否穿着裤子,但到底也没搞清楚。
    最后,他发现自己无依无靠,家里没有别人,不能指望谁来帮忙,这才决心不管付出多大力气也要起床。
    斯乔帕使劲拉开黏到一起的眼皮,看到大穿衣镜里照出一个男人模样的人:头发像茅草似地支棱着,一张肥脸上长满了黑胡子,两个油光光浮肿的眼泡,上身穿着件肮脏的硬领衬衫,还结着领带,下身只穿着条衬裤,脚上穿着短袜。
    这就是他在穿衣镜中看到的自己的形象。但与此同时他看到自己身旁还有个陌生人,穿一身黑衣服,戴着黑色无檐软帽。
    斯乔帕坐起来,尽可能睁大那双充血的眼睛,默默地盯着陌生人。
    还是陌生人首先打破了沉默。他用略带外国腔调的低沉的声音寒暄道:
    “您好啊,最最讨人喜欢的斯杰潘-博格达诺维奇!”
    又是一阵沉默。然后,斯乔帕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挤出了几个字:
    “您有什么事?”这声音使他自己也吃了一惊,他几乎没听出自己的声音——“您”字他是用最高的童音喊出的,“有”字变成了男低音,而“什么事”三个字几乎完全听不见了。
    陌生人友善地微微一笑,掏出一只金怀表,表盖上镶着个钻石三角。表响了十一下,他说:
    “十一点了!我等您醒来已经整整等了一小时。您约我十点钟来,我准时来了!”
    斯乔帕从床旁小凳上摸过裤子来,耳语似地说:
    “对不起……”他穿上裤子,用沙哑的声音问道:“请问,您贵姓?”
    斯乔帕讲话很困难,每说一个字,脑子里就像有人用针扎一下,痛得要命。
    “怎么?您连鄙人姓什么都不记得了?”陌生人又微微一笑。
    “请原谅……”斯乔帕的声音还是沙哑的,而且他感到了酒醉后的一些新症状:他觉得,床下的地板已经飘走,而他自己眼看要一头栽进无底的地狱。
    “亲爱的斯杰潘-博格达诺维奇,”来客脸上露出洞察一切的笑容说,“任什么氨基比林对您都没有用。我劝你还是按最聪明的老法子办吧——以毒攻毒。现在唯一能使您恢复生机的,是两杯白酒,再加些辣味热菜。”
    为人狡猾的斯乔帕尽管身体很不舒服,心里还是明白的,他想,既然这般模样给人家撞见了,只好实话实说。
    “坦率地说,”他勉强转动着发硬的舌头说,“昨晚我是多喝了几杯……”
    “您别再讲话了!”来访者说着,便搬着椅子退到了一旁。
    斯乔帕的眼睛瞪得溜圆,他看到:旁边小桌上已经摆好一个大托盘,盘里盛着几片切得薄薄的白面包、一小盘压实的黑咸鱼子、一碟醋渍白蘑菇,还有一个小门罐,不知装的什么,最后,还有用珠宝商遗孀的大肚长颈玻璃瓶装着的伏特加酒。特别使斯乔帕惊讶的是酒瓶外面还挂着水珠,显得很凉。当然,这可以理解:它原是一直放在瓷盆里用冰镇着的。总之,这点小吃安排得既讲究,又漂亮。
    陌生人没等斯乔帕的惊讶发展到病态程度,便麻利地走过来给他斟了大半杯酒。
    “您自己呢?”斯乔帕尖声尖气地问道。
    “愿意奉陪!”
    斯乔帕的手哆哆嗦嗦地刚把酒杯举到唇边,陌生人早已一口把一杯酒送进肚里。斯乔帕嚼着鱼子,吃力地说:
    “您怎么……不吃口菜?”
    “多谢多谢!我喝酒从来不吃菜。”陌生人说着,又自己斟了一杯。斯乔帕揭开小闷罐——原来是一罐茄汁小泥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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