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又有一批批好奇的朝圣者自由地加入到从城里跟出来的好事者行列的尾部。群众行列的上空不时响起公告人尖细的喊声,他们夹杂在人群里,不住地反复宣告总督十点钟左右在广场上宣布的话。大队人马浩浩荡荡开到了山脚下。
封锁着山麓的骑兵对众人一律放行,而山腰处的第二道封锁线则只允许与行刑有关的人员通过。这些人过后,第二道封锁线上的步兵迅速地使密集的人群分散到四周整个山腰上,于是,围观的群众就处在上下两道包围圈之间了——上面是步兵,下面是骑兵。由于步兵封锁线不很密集,倒是还能看清楚行刑地点。
且说,车队开上山已经有三个多小时。秃山顶上的太阳已经渐渐往西偏斜,但还是热得叫人无法忍受。两道封锁线上的士兵叫苦连大,加上寂寞无聊,免不了暗地里诅咒那三名强盗,从心底里盼着他们尽快死掉。
在山脚下警戒登山路口的骑兵中队长是个小个于叙利亚人。他额头上冒着汗珠,汗水浸渍的白上衣的背部已经沾上了一层尘土,变成了深灰色。他不时地来到第一小队的皮水桶前用手捧一口水喝,再把缠头巾浸润一下。他这样稍微轻快一下之后,便又回到尘上弥漫的上山路去来回巡视。他迈着大步,腰间的长佩剑撞击着系着带子的高筒皮靴,发出咯咯的响声。中队长认为自己应给部下作出军人的顽强和忍耐的表率。但他很爱惜士兵,让士兵们把长矛插在地上搭成金字塔形,把各人的白斗篷蒙在上面做成帐篷。于是叙利亚骑兵们便可以钻进帐篷去躲避那炎炎烈日了。水桶很快都见了底。各小队轮流派人到山下一条小河沟里去打水,那里有几棵半干枯的桑树,稀疏的树荫下有一条发了浑的小溪还在这恶魔般的炎炎烈日下苟延残喘。树荫下站着几个寂寞的看马人,他们随着不断移动的树荫移动着,看守着那些如今也已无精打采的军马。
士兵们的疲倦和他们对三名强盗的咒骂是可以理解的。总督曾担心在这座可憎的城市执行死刑有可能引起骚乱,幸亏他担心的事并没有发生。出乎意料的倒是,行刑持续了三个多小时后,山腰的步兵封锁线和山麓的骑兵封锁线之间已经一个围观的人都看不见了:烈日轰走了人群,把人全赶回了耶路撒冷。现在,罗马步兵的封锁线外只剩下了两只狗,不知是谁家的,也不知是怎么跑到这里来的。但它们也已被烈日晒得疲惫不堪,趴在地上伸出长长的舌头,艰难地喘着粗气,对身旁的绿背大蜥蜴毫不理睬——只有这些蜥蜴不怕烈日的烘烤,继续在滚烫的石头和一种有大刺的爬蔓植物之间钻来钻去。
无论在满城军队的耶路撒冷市内,还是在这严密封锁的秃山上,都没有发现有人企图劫刑场。民众已返回城去,行刑场面确实没有什么好看的。而城里的家家户户都已经在准备迎接今晚开始的伟大逾越节了。
警戒在山腰的罗马步兵比下面的骑兵更苦。中队长捕鼠太保只允许士兵摘下头盔,用浸了水的白头巾缠住头,但要求他们继续持矛站立,不准坐下。他自己也缠上一条白头巾,但却是于的,没有浸水。他在几个刽子手附近来回踱步,甚至挂在上衣胸前的两块银制狮头甲、护腿铁甲、佩剑和佩刀都没有摘下来。炽热的阳光向他直射,但丝毫不能伤害他,胸前的银狮头好像被太阳烧成了翻滚的银水,射出刺眼的强光,叫人不敢正视。
捕鼠太保那张丑陋的脸上既没有显出疲倦,也看不出有任何不满,似乎这个巨人队长还能够这样走上整整一天,一夜,再加上一天,总之,需要走多久,他就能走多久——就像现在这样,两手叉在挂着铜牌的沉重的腰带上,走来走去,就像现在这样,时而以严峻的目光瞅瞅几个绑着受刑者的十字木桩,时而瞅瞅包围圈上的士兵,就像现在这样,用毛茸茸的皮靴尖冷漠地踢开脚下碰到的、被时间洗白了的人骨头或小隧石,走来走去。
戴风帽的人坐在离十字架不远的一只三条腿小凳上。他泰然危坐,很少动一动,只是偶尔出于寂寞才用手里的小树枝在沙地上划几下。
前面我们曾交代过:步兵封锁线外一个人也没有了。其实,这话不够确切。这里还是有一个人的,但他不是呆在大家都能看得见的地方。他不是呆在便于观看行刑场面的、有一条上山小路的那面山坡上,而是呆在北山坡上。这里坡陡,路不平,不易通行,还有深沟和石缝。石缝中有一株病无花果树,它紧紧抓住那一小块被上天诅咒的无水的土地,挣扎着还要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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