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他抱着激动贪婪的快活心情看着抓来的那些鱼,他的鱼;而后抬眼看看天色,注意到太阳已经低了,说:
“嘿!孩子们,我们是不是往回走点儿?”
这两位收了线,卷起来,将洗干净了的鱼钩勾到软木塞上,等着。
罗朗已经站了起来,用一个船长的方式察看天边,说:
“不会有风,划吧,孩子们。”
忽然间他胳膊朝北一伸,接着说:
“瞧,瞧,南安普敦的船。”
平静发光的无垠海面像一幅展开了的蓝色织物,闪耀着金色的火红的光,远处,顺着他指出的方向,在粉红色的天空中升起了一道黑云。在云下面极远处,人们可以看到一艘从遥远的地方看来像是很小的船。
向南还看得到许多别的烟云,都来自勒-阿佛尔的防波堤附近,人们只能勉强看出那条白线和在端头直直地竖着像一只角似的灯塔。
罗朗问道:
“今天是不是‘诺曼地号’该进港了?”
让回答说:
“是的,爸爸。”
“将单筒望远镜给我,那边的船我想就是它。”
这个老爹拉开了筒管,架在眼上调好焦距,找到视点,忽然间为看清楚了而高兴之极:
“对,对,就是它,我认识它的双烟囱。您要看吗,罗塞米伊太太?”
她拿起了这玩意儿对着大西洋的远处。也许她没有对准它,因为她除了一片蓝和一个彩圈,一个圆的虹彩之外什么也看不清,而后是些奇奇怪怪的东西,一些时圆时缺的东西,叫她心慌。
她将望远镜还回去的时候说:
“我从来不知道用这种仪器,这玩意儿也让我那位整小时呆在窗子前面看船经过的丈夫生气。”
被得罪了的罗朗老爹回答说:
“这得怪您的眼有毛病,因为我的望远镜是出色的。”
接着他把望远镜给他的妻子:
“你看吗?”
“不,谢谢,我早就知道我下行。”
罗朗太太,一位四十八岁,但是看起来不像这个年龄的女人,像是比所有的人都更享受到这次旅行和这一天的日暮黄昏的乐趣。
她的栗色头发才开始转白。她的神气安详讲理,一副叫人高兴看到的善良福气模样。通过她儿子皮埃尔的格言,她懂得了钱的价值,但这毫不妨碍她体味幻想的魅力。她喜爱阅读小说诗词,不是喜欢它们的艺术价值,而是因为它们唤醒了她心中的多情善感。一首常常是平庸的,也常常是不高明的诗,使得那根被她称作弱小的心弦振动,给她一种近似清晰的神秘愿望的感觉。她耽于这种淡淡的感伤,它们略略扰乱了她平衡得像一本帐似的平静的灵魂。
自从到了勒-阿佛尔以来,她往日十分纤秀柔软的身体因为显然发福而变得沉重了。
这个海上黄昏使她十分高兴。她的丈夫并不凶,对她骂骂咧咧就像那些店里专断的头儿说粗话,实际并无恶意也不生气,对他们说来下命令就是咒骂。在陌生人面前他保持端正态度,但在家里他就撒野而且装成凶相,其实他对谁都怕。她呢,由于伯吵吵嚷嚷、怕吵架、怕白费解释,总是让步,从来什么也不要求;长久以来,她就不曾敢要求罗朗带她到海上转悠过。因此她高高兴兴地抓住了这次的机会,品味了这次难得的新鲜娱乐。
从出发以来,她就完完全全,全身心地纵情于在水上的随波逐流。她什么也不想,她既没有随回忆沉浮也没有忘情于冥思,她的心灵也和她的躯体一样像浮在什么软软的、流动的、微妙的物体之上,它轻轻地摇晃她,使她昏昏欲睡。
当做父亲的命令回去,说:“走,就位准备划”时,她微笑地看着她的两个儿子脱去了外衣,挽起他们衬衫的袖子,一直到裸露了他们的胳膊。
最靠近这两个女人的皮埃尔拿起了右舷的桨,让拿左舷的桨。他们等着老板喊:“齐进!”因为他坚持一切操作按正规进行。
他们一块儿同时用力,先让桨下水,接着向后仰倒同时使出全力扳桨,于是开始了一场显示体力的竞赛。他们来时是使帆慢慢走的,可是现在风下去了,而两兄弟(4)的男子豪气在彼此对比的前景中立时显示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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