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关心地回答说:
“啊!您去哪儿?”
“去美国。”
“人家说那是个好地方。”
再也没有别的了。多平淡。今天来找她说话是个大失策,咖啡馆里人太多。
于是皮埃尔朝海走过去。走到堤上时,看到珍珠号载着他的父亲和博西尔船长回来。水手帕帕格里摇着桨;这两个男人坐在船尾抽着烟斗,一副心满意足的派头。当他们经过的时候,医生想“头脑越简单就越幸福。”
他在防波堤上的一张凳子里坐下来,极力让自己麻痹处于一种类似出卖苦力人的倦极状态里。
晚上,当他回到家里时,母亲仍然不敢抬眼看他,对他说:
“你动身前有一大堆事情要办,我有点儿不放心。我刚才为你买了内衣,到过裁缝店办你的外衣,你不会没有旁的东西要吧?有什么我也许没有想到的?”
他张开嘴想说:“不,没有了。”可是他想他至少得接受能让他穿着得体的东西,于是用很平静的声音回答说:
“我还不知道,我;我到公司去问问。”
他查询了,于是人家给了他必需品的一张表。他的母亲从他手里接过这张表时,长期以来第一次用正眼看着他;在她眼睛里的表情和一条被打求饶的狗一样卑微、温和、忧郁。
十月一日,从圣——纳泽尔来的洛林号进了勒-阿佛尔港,准备同月七日启程航往纽约;而皮埃尔-罗朗将及时住进那间浮动的小房间,他将从此困住在里面生活。
第二天,他正要出去,在楼梯上碰到了一直在等候他的母亲,她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对他说:
“你不用我帮你安排好船上吗?”
“不,谢谢,全好了。”
她低声说:
“我真想看看你那间小房间。”
“这不必了。很丑也很小。”
他径直走了,她被吓呆了,靠到墙上,脸色苍白。
就在这天,参观过洛林号的罗朗老爹在吃饭的时候大谈这条出色的船,而且十分诧惊他们的儿子将要登上这条船而他的妻子对此一点不想知道。
随后几天,皮埃尔几乎没有在家生活。他变成了神经质的、容易生气、冷酷,而他粗暴的语言好像对谁都在找岔。而到了他动身的前夕,他忽然变了,变得很和蔼。头一回上船去住宿之前,在吻他双亲的时候问道:
“你们明天愿意上船给我告别吗?”
罗朗老爹嚷起来:
“一定,一定,当然对吧,鲁易丝?”
“那一定。”她声音很低地说。
皮埃尔又说:
“我们准十一时启航。最迟要九点半到那儿。”
“瞧!”他的父亲嚷道,“我有个主意,离开你以后,我们赶快下船上珍珠号,这样在防波堤外等你,还可以看到你一次。对吧,鲁易丝?”
“是的,这样好。”
罗朗接着又说:
“用这个法子,你不会把我们和越洋船出航时挤满了码头的那些人堆弄混了。在那一大堆人里谁也无法认出来。你觉得怎样?”
“太好了。就这样说定了。”
一小时以后,他伸直腿躺在他的小海员床上,这床又窄又长,像口棺材。他张着眼躺了很久,回想生活中这两个月来发生的一切尤其是他精神的历程。由于自己遭罪和让别人受罪,他咄咄逼人的痛苦和报复心已经疲惫了,像一把磨光了的锉子。他已经几乎再也没有勇气向谁报复。不管那是什么事,并且他的反感情绪也和他过去的生活一样付诸东流。他感到自己倦于斗争,倦于出击,倦于仇恨,倦于一切,而且已经再也无能为力,他竭力使自己麻痹于忘却,像堕入酣睡之中。他迷迷糊糊听到自己周围船上那些新鲜的声音,轻轻的声音在海港寂静的夜晚也几乎觉察不到;而对于自己迄今遭受过的残酷创伤,他现在的感受像是正在愈合,但伤口仍有阵发性疼痛。
当水手们的活动将他从酣睡中吵醒时,天已经亮了。涨潮时分,列车将从巴黎来的旅客送到了码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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