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毕利乘坐的这挂列车不开动,车厢也锁得严严实实的。
不到达目的地,谁也下不了火车。对在火车外面走来走去的卫兵来说,每节车厢都是单个儿的有机体。它通过它的通气孔进行吃、喝和排泄。它也通过通气孔说话或喊叫。饮水、黑面包、香肠和干酪,从这儿进去,尿、屎以及语言又从这儿出来。
车厢里的人用钢盔拉屎撒尿,接着把钢盔传给靠近通气孔的人,然后再倒出去。毕利是管倒污秽的。他们也把水壶传出去,让卫兵盛水。食物递进来时,大家很安静,互相信赖,举止文雅。他们分而食之。
车厢里的人轮换着站立或躺下。那些站着的人,他们的腿好似栅栏的桩子插入温暖、蠕动、放屁和叹息的大地里。这奇特的大地是由像汤匙一样倚在一起睡觉的人体镶嵌而成的。
火车终于向东爬行。
圣诞节来到了。圣诞节之夜,毕利·皮尔格里姆同那位流浪汉像汤匙似地偎在一起睡觉,而且睡得很熟。他又乘坐了时间的车子,旅行到1967年,在这年的一天夜里。他被541号大众星的飞碟劫持走了。
毕利·皮尔格里姆在他女儿的新婚之夜难以入睡。他四十四岁啦。那天下午,女儿的婚礼在后院里一座鲜艳的橙色和黑色相间的条子布帐篷中举行的。
毕利和他的妻子瓦伦西亚像汤匙似的倚在他们的大双人床上睡觉,他们被“魔指”轻轻地摇动着。瓦伦西亚不需要“魔指”轻轻摇动便能入睡。她正在梦乡里,鼾声大作,好似带锯在锯木头。这可怜的女人已经没有卵巢和子宫了。卵巢和子宫被一位外科医生切除了。这医生在新开办的“节日旅馆”上投了资,是毕利的合伙人之一。
夜空高悬一轮满月。
毕利下了床,走到月光下,觉得有点神经质,同时有所彻悟,好像被包裹在具有静电的凉丝丝的被子里。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光脚板:又青又白。
毕利拖着脚步从楼上走廊走下楼来,知道自己即将被飞碟劫走。走廊里月色和黑暗分明。月光通过毕利的两个孩子的空卧室的门口射进走廊。孩子们走了,永远离开了。恐惧与无畏左右着毕利的步伐。恐惧便他知道是时候应该止步,无畏便他又重新迈步。他就这样在屋里转悠了好一阵子才停了下来。
他走进女儿的卧室。她的抽屉倒空了,壁橱也空了,堆在房当中的是她度蜜月不能带走的物品。她在窗台上安了专用的公主号电话。电话机在夜间用的小支灯光的照耀下直直地盯着毕利。电话铃突然响了。
毕利接了电话,电话是一个醉鬼打的。毕利似乎能闻到他呼出来的气味——芥子气和玫瑰花味儿。醉鬼打错了电话,毕利挂了。窗台上有一瓶软饮料,瓶子上的标签鼓吹说,酒里不含有任何养料。
毕利轻轻挪动他那又青又白的脚,走下楼梯。他走进厨房,在月光下看见餐桌上有半瓶香槟酒,是女儿在帐篷里举行婚礼招待客人剩下来的。有人打开过瓶塞。“喝吧。”酒瓶似乎在说。
于是毕利用拇指打开瓶塞,没有冒泡,香槟酒走了气。
就这么回事。
毕利看了看煤气炉上面的钟,他还得消磨一个钟头,飞碟才会来。他走进起居室,像摇吃饭铃那样摇着酒瓶,并且打开了电视机。他来得稍微迟了点,只得先看后面的电影,然后再回头看前面的。这是一部关于第二次世界大战中美国轰炸机及其勇敢的飞行员的影片。毕利所看后面部分的影片,故事是这样的:被炮弹打穿许多洞的、装满伤兵和尸体的美国飞机从英国机场向后倒着起飞。飞经法国上空时,一些德国战斗机对着美国轰炸机向后倒着飞,把轰炸机和飞行员身上的子弹和弹片吸了过去,对地面上被打坏了的美国轰炸机也是如此,而且那些飞机倒向飞了起来,加人战斗机的队列。
这队飞机倒向飞到在火焰中燃烧的一座德国城市。美国轰炸机打开炸弹舱门,施放了不可思议的磁性,使大火收缩,并且把火焰收集到圆筒形钢罐里,然后举起钢罐放进飞机肚子里去。钢罐整整齐齐安放在架子上。在下面的德国人也有他们自己的神奇装置——长钢管。他们用长钢管从飞行员和飞机那里吸取更多的弹片。即使这样,仍然有一些美国伤兵未治好,仍然有一些打坏了的轰炸机未能修复,不过飞机飞经法国上空,德国战斗机再次来到时,所有挨过轰炸的人和物都恢复如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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