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号屠场(31)

2025-10-09 评论

    毕利又用毯子盖住他的头。当他的母亲来精神病房看他时,他总是把脑袋盖在毯子里,而且病情总是变得严重得多,直到她离去。这倒不是她长相丑或口臭或人品不端正。她是一位极为可爱的白种女人,标准体型,标准服饰,棕色头发,受过高等教育。
    她使他心烦意乱,主要因为她是他的母亲。她使他很为难,很讨厌,很软弱,因为她费了这么多心血给他以生命,使他生存,而毕利却根本没有生的留恋。
    毕利听见埃利奥特·罗斯瓦特走进来躺在床上。罗斯瓦特的弹簧床吱吱嘎嘎直响。罗斯瓦特块头很大,但力气不大。他的样子看起来似乎是由船头油灰造出来的。
    毕利的母亲从厕所走回来,坐在毕利和罗斯瓦特的两张床之间的椅子上。罗斯瓦特用悦耳的声调热情地同她打招呼,问她今天身体如何。听到她说身体很好时,他好像感到非常高兴。他试图对他遇到的一切人表示无比同情。他认为这样做会使人生在世感到愉快些。他称毕利的母亲为“亲爱的”,而且正试着用“亲爱的”称呼大家哩。
    “以后,”她答应罗斯瓦特说,“我还是要到这里来的。毕利那时会掀开毯子,你知道他会说什么吗?”
    “他会说什么呀,亲爱的?”
    “他会说:‘你好,妈。’而且带着微笑。他还会说:‘嘻,看到你真好,妈。近来可好?”
    “今天他就可能会这样说的。”
    “我每天夜里祈祷。”
    “这样做是好事呀。”
    “如果人们现在知道人世间有多少好事是祈祷者祈祷出来的话,他们会大吃一惊呢。”
    “你从来没讲过比这更富有真理的话,亲爱的。”
    “你母亲常来看你吗?”
    “我的母亲死了。”罗斯瓦特说。
    就这么回事。
    “我听了很难过。”
    “她至少生前活得很幸福。”
    “不管怎么说,这话听了使人感到安慰。”
    “是的。”
    “你知道,毕利的父亲死了。”毕利的母亲说。
    就这么回事。
    “孩子需要父亲呀。”
    两个人二重唱似的对话,就这样无休无止地进行着,一个是虔诚的笨太太,一个是空虚的大块头。大块头总是令人愉快地随声应和着“当他生这个病的时候,他还是班上的学习尖子哩。”毕利母亲夸奖说。
    “也许他太用功了吧。”罗斯瓦特说。他手里拿了一本要想看的书,但他太客气,不好意思一面看书一面谈话,尽管给毕利的母亲以满意的回答是轻而易举的。这本书是基尔戈·特劳特写的《四维空间里的疯子》。书里谈到那儿的人患的精神病是不治之症,因为病因全在四维空中引起的,三维空间的地球上的医生根本不可能查出或甚至想象出病因来。
    罗斯瓦特挺喜欢特劳特说的一件事:确实有吸血鬼、狼人、妖怪和天使等等,不过他们却在四维空间。根据特劳特的看法,罗斯瓦特所喜爱的诗人威廉·布莱克,以及天堂和地狱也在四维空间。
    “他同一个非常有钱的姑娘订了婚。”毕利的母亲说。
    “很好,”罗斯瓦特说,“有时候钱能给人很大的安慰哩。”
    “它确实能的。”
    “当然能啰。”
    “如果拼命追求每个子儿的话,那就没有什么趣了。”
    “有一个休息室该多好啊。”
    “验光配镜专科学校是这姑娘的父亲开办的,毕利就在那儿学习。在我们州里,他还拥有六个公司。他有自己的专机,在乔治湖还有一所别墅。”
    “那是非常美丽的湖呀。”
    毕利在毯子里睡着了。当他醒来的时候,他又回到俘虏营,被缚在医院的床上,他睁开一只眼,看见可怜的老埃德加·德比秉烛阅读《红色英勇勋章》。
    毕利闭起了那只眼睛,记起并想象在不久的将来这个老埃德加·德比将站立在德累斯顿废墟上,身后是持枪的行刑队。行刑队由四个士兵组成。毕利以前听说过,按惯例要把一只装空子弹的枪发给行刑队里的某个人。毕利认为在连连战乱中,不会对一个小小行刑队考虑发空子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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