猫与鼠(53)

2025-10-09 评论

    他冲着施特里斯河说了很多很多。我们也许绕着马克斯-哈尔伯广场转了十圈,在军队牧场大街往返走了十二趟。我们在五路电车终点站踟蹰不前,饥肠辘辘地看着男乘务员和头上烫着波浪的女乘务员坐在玻璃涂成蓝色的车厢①里,正凑着保温杯啃黄油面包——
    ①战争时期,按照防空条例,所有车辆的玻璃必须涂成蓝色。
    ……有一次,开过去一辆电车,可能就是图拉-波克里弗克的那一辆。因为妇女也必须参加战时义务服务,她已经干了好几个星期电车售票员,这会儿恐怕正歪戴着船形小帽坐在车里。要是她真的在五路电车上服务,我们肯定会跟她打招呼的,我还要和她约定一个见面时间。但是,我们只能透过涂成蓝色的玻璃隐约地看见一个瘦小的侧影,因此无法肯定是不是她。
    我说:“你真该找她试一试。”
    马尔克凄切地说道:“不是告诉过你吗,我不打算结婚。”
    “她会使你改变想法的。”
    “那么以后谁又能够使我再次改变想法呢?”
    我想开个玩笑,说道:“当然是圣母玛利亚。”
    他踌躇不决地说道:“要是她生气了呢?”
    我鼓励说:“如果你愿意,我明天一早就去为古塞夫斯基辅弥撒。”
    “一言为定。”他突然很快地说道,然后就朝那辆电车走去。车窗里那个女售票员的侧影一直让人疑心是图拉-波克里弗克。在他登上电车之前,我喊道:“你还有几天休假?”
    从车门里传出伟大的马尔克的声音:“我的火车在四个半钟头以前就开出了,要是途中不出问题,现在已经快到莫德林了。”

    “愿上帝怜悯和宽恕你们的罪过①……”祷文从古塞夫斯基司铎那张撅起的嘴中飘出,仿佛是一串五彩缤纷的肥皂泡轻盈地从一根看不见的麦秆里吐了出去。它们摇摇晃晃、飘飘扬扬地向上升起,映出了玻璃窗、圣坛和圣母玛利亚,映出了你、我、一切、一切。当祝祷进行到节骨眼的时候,肥皂泡突然不痛不痒地破碎了:“愿上帝体恤、赦免和宽恕你们的罪过②……”那七八个信徒刚刚用他们的“阿门”声刺破这些飞扬起来的气泡,古塞夫斯基便举起了圣饼,用完美的口型使一个在气流中战战兢兢的硕大的肥皂泡继续膨胀,最后用淡红色的舌尖将它送出。气泡缓缓上升,然后降落下来,消失在圣母祭坛前面第“排长凳的附近:“请看上帝的羔羊③……”——
    ①原文为拉丁文。这是天主教弥撒仪式上请求上帝宽恕的固定祷词。
    ②原文为拉丁文。这是神甫分发圣餐前恳请上帝宽恕的另一段祷词。
    ③原文为拉丁文。这是神甫分发圣餐时常用的提示语。
    没等“主啊,你到舍下,我不敢当①……”重复完三遍,马尔克便第一个跪倒在圣餐长凳前。我引着古塞夫斯基走下圣坛台阶,来到圣餐长凳前面。此时,他早已把头向后仰起,那张瘦削的面孔因睡眠不足而略显憔悴,几乎与圣母院白色的水泥天花板保持平行,舌头把两片嘴唇隔开。神甫用分给他的圣饼在他头上匆匆地画了一个小小的十字,就在这当口儿他的脸上沁出了汗珠。晶莹闪亮的汗珠在毛孔上再也站不住了。他没有刮过脸,浓密的胡茬儿把汗珠割得四分五裂。干涩无神的眼睛向外凸出。他的脸也许是在黑色坦克服的衬托下才显得如此苍白。尽管舌头上积起了唾液,他也没有向下吞咽。那件铁质物品是对击毁多辆俄国坦克和那些幼稚的涂鸦的报酬。它不偏不斜地正好垂在最上面那颗纽扣的上方,对眼前的事儿显得无动于衷。古塞夫斯基司铎将圣饼放在约阿希姆-马尔克的舌头上。你这才为了吃下这块薄薄的面饼不得已地做了一次吞咽的动作。那块金属在这一过程中也做了相应的动作——
    ①引自《圣经-新约-马太福音》第八章第八节。按天主教传统,在分发圣餐前,教徒们需集体诵读这段引文。
    让我们三个人重新相聚,一次又一次举行这件圣事吧!你跪着,我站着——皮肤干燥。你的汗水将毛孔扩大。古塞夫斯基把圣饼放在厚厚的舌苔上。我们三个刚刚和谐地说完同一个词,便有一种装置将你的舌头收了回去,两片嘴唇重新合在一起。你的吞咽动作引起了连锁反应,那枚硕大的物体随之颤抖起来。我知道,伟大的马尔克将精神振奋地离开圣母院,他的汗水很快就会蒸发干的。如果说他的面颊后来重又变得湿润,闪闪发光,那是让雨水淋湿的。圣母院的外面下起了毛毛细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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