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找个话题,这是他说的唯一的话。他很吃惊,从上一次见面以来,她竟老了这么多,同时他意识到,她也会同样这么看他。但是,他随即又想,过上一会儿,当两个人都从久别重逢的最初惊愕中恢复过来以后,又会慢慢发觉对方身上少了些生活的伤痕,重新觉得都还是象四十年前刚认识时那般年轻。这么一想,他也就得到了安慰。
“你好象参加了葬礼。”她说。
确实如此。她也象全市的人那样,从十一点钟起就呆在窗前,观看着自德鲁纳大主教死后所见到的最大、最豪华的送葬队伍浩浩荡荡地通过。那震撼大地的炮声,乱哄哄的军乐声,以及盖过从头一天起就敲个不停的所有大教堂混杂在一起的钟声的葬歌声,将她从午睡中吵醒。她从阳台上看见了穿着仪仗队制服并骑着马的军人,宗教社团,学校队伍,当局人士乘坐的长长的拉下窗慢的黑色旅游车,戴着帽檐插着羽毛的头盔、披着金马披的马拖着的马车,用一等历史性的炮架拖着的盖着旗帜的黄色棺材和排列在最后的一溜老式敞篷马车,它们载着花圈,显得十分活跃。午后不久,这支送葬队伍刚从普鲁维登西亚?皮特雷的阳台前过去,大雨便倾盆而下,人们惊逃四散。
“真是没有比这更荒唐的死法了!”她说。
“死可没有荒唐的含义。”他说,然后又伤感地补充道,“在我们这种年纪更是如此。”
他们坐在平台上面对广阔的大海,看着月亮,月亮四周的光环几乎占据了半个天空,看着远处航船上五颜六色的灯火闪烁不止。他们一边享受着暴风雨后吹来的暖和而带香气的轻风,一边喝着欧波尔图葡萄酒,吃着泡菜和普鲁维登西亚?皮特雷从一个大面包上切下来的面包片。她无儿无女,三十五岁守寡,他们在一起度过了许多类似的夜晚。阿里萨见到她的时候,正是她可以接待任何愿意陪她的男人的时候,哪怕是按小时把男人租来。但他们两人建立起了一种看上去比实际更严肃、更持久的关系。
虽然她从来没有暗示过,但是如果他愿意的话,她早就会和他举行第二次婚礼了,哪怕是等于把灵魂出卖给魔鬼。她知道要顺从他的吝啬,适应他未老先衰的萎颓,他的古怪的秉性,他的想得到一切而一毛不拔的欲望,是不容易的。可是,话也说回来,没有比他更乐意让女人陪伴的男子了,因为世界上没有第二个男人如此需要爱。可是,世界上也没有比他更油滑的男人了。因此,她对他的爱每次都适可而止,以不干预他自由地去爱费尔米纳的决心为界线。尽管如此,他们的关系,即使在他收拾了一切,使普鲁维登西亚?皮特雷重新与一个来此做三个月生意和旅行的商业代理人结婚后,仍旧保持了许多年。她跟这个商人生有一女四子,可据她发誓说,其中一个是阿里萨的。
他们只顾交谈,不管时间,因为两人年轻时就习惯了共同分担他们的失眠。如今上了年纪,失眠对他们就更无所谓。虽然阿里萨几乎从不超过两杯,可今夜他已喝过三杯还没有缓过气来。他大汗淋漓,“双料寡妇”劝他脱掉外衣、坎肩和长裤,如果他愿意的话,可以全部脱去,怕什么,归根结底,他们赤身裸体比穿着衣服更能相互了解。他说,要是她脱他也脱,可她不愿意。许久以前,她照过一次大衣柜镜子,突然明白,她已没有勇气让他或任何人看到自己的裸体了。
阿里萨很兴奋,喝了四杯欧波尔图葡萄酒还没平静下来。他继续谈着过去,谈着对过去的美好回忆,许多年以来这是他唯一的话题,他渴望从过去的历史中找到一条途径,来发泄自己郁积在心头的烦闷,使自己轻松下来。这是他们需要的,他要把一切都讲出来。当他看到天边最初的几道亮光时,便试图以平静的方式跟“双料寡妇”亲近。他似乎偶然地问她:“你现在成了寡妇,又上了年纪,如果有人提出跟你结婚,你将怎么办?”她笑得脸上起了皱纹,反过来问他道:“你指的是乌尔比诺的寡妇吧?”
阿里萨总是忘记,他最不应该不知道女人们对问题的隐秘比对问题本身想得更多,普鲁维登西亚波特雷尤甚。他被她一针见血的叫人胆寒的话弄得慌了手脚,赶快否认道:“我说的是你。”她又笑了:“骗你的婊子娘去吧!愿她在地下安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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