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皮鼓(150)

2025-10-09 评论

    啊,罗丝维塔,我不知道你有多大年纪,只知道你身高九十九公分,地中海借你的嘴讲话,你散发着栓皮和肉豆蔻的气味,你能够看透所有的人的心;只不过你不去洞察你自己的心,要不然的话,你就会待在我的身边,不会去取那太烫的咖啡了!
    在利西厄克斯,贝布拉为我们搞到一份去柏林的命令。当他在司令部门口见到我们时,他自罗丝维塔去世后第一次开口说话:“我们这些矮人和丑角不应该到为巨人们夯实的水泥上面去跳舞!如果我们待在台底下,无人理会,那该多好!”
    到了柏林,我同贝布拉分手。“缺了你的罗丝维塔,你何苦再待在防空洞里!”他露出了薄如蜘蛛网的微笑,吻了我的前额,派持有公务旅行证明的菲利克斯和基蒂一直把我送到但泽车站,还把演员行囊里剩下的五面鼓统统送给了我。我在这样的照料下,又一如既往地带着我的书,于一九四四年六月十一日,在我的儿子三岁生日前一天抵达了我的故乡。这座城市还一直没有被破坏,像在中世纪那样,一小时又一小时地响着各种不同的教堂高耸的塔楼上大小不一的钟发出的喧闹声

    是啊,回乡了!二十点零四分,前线休假人员列车抵达但泽车站。菲利克斯和基蒂送我到马克斯-哈尔贝广场,同我告别,基蒂流下了眼泪,随后他们便去霍赫施特里斯的调度处,奥斯卡则背着行李在二十一点前匆匆穿过拉贝斯路。
    回乡。今天,这已经成了一种陋习。它使那些持伪造支票去了外国人的地区、待上数年岁数稍大后便回乡来大谈山海经的年轻人变成了现代奥德修斯。有些人,心不在焉,乘错了火车,不去法兰克福却到了奥伯豪森,旅途中稍有见闻——为什么没有呢?——刚一回乡,就夸夸其谈地搬出诸如基尔刻、珀涅罗珀和泰莱马霍斯①等一大堆姓名来。奥斯卡回乡时发现一切如故,仅仅由于这一点,他就不是奥德修斯。如果他是奥德修斯,当然可以称他所爱的玛丽亚为珀涅罗珀,可是,并没有好色的求婚者蜂拥在她周围大献殷勤,她一直有马策拉特在身边,在奥斯卡背井离乡前很久,她已经决心跟从他了。但愿读者诸君中间有教养的人士也不会这样去想:由于我可怜的罗丝维塔从前从事梦游女的职业活动,便把她看成欺骗男人的基尔刻。至于我的儿子库尔特,他并没有为父亲做任何事情,即使他已经认不得奥斯卡了,他也绝非是泰莱马霍斯——
    ①荷马史诗《奥德修斯》中的人物。基尔到是引诱男子的女妖。珀涅罗珀是奥德修斯忠实的妻子,泰莱马霍斯是这两人的儿子。
    如果非要类比不可——我深知,回乡者总得把自己同别的什么人作一番类比才称心——那么,为了诸君的缘故,我愿把自己比作《圣经》里回头的浪子,因为马策拉特打开了门,像一个真正的父亲而不是一个假想的父亲那样迎接我。是啊,他懂得为奥斯卡的回乡而欣喜,还淌下了真诚的、无言的泪水,使得我从那一天起,不仅仅自称是奥斯卡-布朗斯基,也称自己为奥斯卡-马策拉特。
    玛丽亚对我的归来态度冷静,但并非不亲切。她坐在桌子旁,为经济局贴食品印花,在小烟几上已经摞了几件还没有打开包装的给小库尔特的生日礼物。一向讲求实际的她,首先想到的是要让我舒服一些,便脱去我的衣服,像以往那样给我洗澡,对我的羞赧之态不加理会,替我穿上睡衣,抱我到桌边,桌上放着马策拉特在我洗澡时为我做的荷包蛋和煎土豆,饮料是牛奶。我边吃边喝的时候,她开始问我:“你上哪儿去了?我们到处找你,警察局也找你,像发了疯似的。我们不得不到法庭上去宣誓,说我们并没有杀害你。好了,现在你回来了。不过,已经惹了不少麻烦,今后还会有麻烦,因为我们必须去报告,你已经回来了。但愿他们不会把你送进专门机构①去。你该上那种地方去。谁叫你不说一声就出走!”——
    ①指疯人院或教养院。
    玛丽亚确实有远见。麻烦事来了。卫生部的一名官员上我家,找马策拉特单独谈话,但马策拉特大声嚷嚷,使别人都能听到:“这个根本不要考虑。我妻子临终前我答应过她。我是父亲,不是卫生警察!”
    我没有被送进专门机构去。但是,从那天起,每两周便寄来一封公函,要求马策拉特签字,马策拉特就是不签,但愁成了一脸皱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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