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祖母说罢哈哈大笑。她把煤油、人造蜂蜜和消毒剂藏到那四条裙子底下,尽管发生了十分急剧的军事、政治和世界历史事件,这些裙子并没有失去土豆的颜色。
外祖母要走了,法因戈德先生请她再待上片刻,说是要向她介绍他的妻子卢芭和其他家庭成员。安娜-科尔雅切克不见卢芭太太露面,于是说:“没关系。我也一直在呼唤:阿格内丝,我的女儿,来呀,来帮你的老母亲把衣服拧干。她没来,同您的卢芭一样。还有文岑特,我的哥哥,半夜三更,不顾自己在生病,也到门口去,把邻居从睡梦中吵醒。他是在大声呼唤他的儿子扬,扬待在邮局里,结果丧了命。”
她已经到了门口,系上头巾,这时我从床上喊道:“姥姥,姥姥!”她回转身来,把裙子撩起一点,似乎她想让我钻进去,把我带走。这当儿,她大概想起了煤油、人造蜂蜜和消毒剂已经把地盘都占去了。于是,她走了,走了,没有带我走,没有带奥斯卡走。
六月初,第一批运输列车朝西方开去。玛丽亚不露声色,但我发现,她也在同家具、店铺、公寓、兴登堡大街两侧的坟墓以及萨斯佩公墓的山丘告别。
晚上,她带着小库尔特回地窖以前,有时坐在我床头我那可怜的妈妈的钢琴前,左手拿口琴,右手用一个手指为她的小曲伴奏。法因戈德先生受不了这音乐,请玛丽亚停下来。玛丽亚刚放下口琴,正要合上钢琴盖,他却又请她再来一段。
接着,他向她求婚。奥斯卡早已看出要来这种事了。法因戈德先生呼唤他妻子卢芭的次数越来越少。夏天的一个晚上,满处是苍蝇和嗡嗡声,他肯定他的妻子已经不在人世了,于是向玛丽亚求婚。她和两个孩子,包括有病的奥斯卡在内,他都接纳。他提出,寓所归她,商店合伙。
玛丽亚当时二十二岁。她少年时的、像是偶然搭配而成的美看来已经固定,如果不说它变冷酷了的话。战时最后数月和战后开头数月,她已经不烫头发了,而以前这是由马策拉特付钱的。虽说她不像在跟我的那段时间里那样拖着两条辫子,可她留起了披肩长发,让人看到她是一个多少有点严肃的、可能是精神苦恼的姑娘。此刻,这位姑娘说“不”,拒绝了法国戈德先生的求婚。玛丽亚站在我家的地毯上,左手拉着小库尔特,右手拇指指向瓷砖壁炉。法因戈德和我听到她说:“这不行。这儿的一切都完了,过去了。我们去莱茵兰我姐姐古丝特那儿。她嫁给了一家饭店的领班。他名叫克斯特,愿意暂时收留我们,我们三个。”
第二天她就递交了申请。三天后我们拿到了证件。法因戈德先生不再说话,关了店门,玛丽亚在收拾行李,他则坐在阴暗的店堂里柜台上面天平旁边,也不再舀人造蜂蜜吃。直到玛丽亚要跟他告别时,他才从柜台上滑下来,推出他的带拖斗的自行车,陪我们去火车站。
奥斯卡和行李——每人只许带五十磅东西——被装上两个胶皮轮子的拖斗。法因戈德先生推着自行车。玛丽亚手搀小库尔特,当我们向左拐进埃尔森街时,她在街角再次回转身来。我无法朝拉贝斯路方向转过身去,转身使我疼痛。奥斯卡的脑袋也就静静待在两肩之间。我唯有用尚能转动的眼睛招呼马利亚街、施特里斯小溪、小锤公园、滴着的水越来越叫人恶心的车站街下跨道、我的未遭破坏的圣心教堂和朗富尔区火车站,现在叫做弗热什奇,很难发音。
我们都得等候。后来火车来了,是货运列车。有人,有许多许多的孩子。行李经过检查,过磅。士兵们朝每节货运车皮里扔一捆干草。没有播放音乐。也没有下雨。晴转多云,刮着东风。
我们上了倒数第四节车皮。法因戈德先生站在车下铁轨上,稀薄的浅红头发随风飘拂。火车头猛地一撞宣告它的到来,法因戈德先生走近车皮,递给玛丽亚三小袋人造黄油和两小袋人造蜂蜜。用波兰话讲的命令、叫声、哭声宣告列车开动,这时他又在旅行食品之外添加了一袋消毒剂——来苏儿比生命更加重要!我们走了,留下了法因戈德先生。他笔直地站着,符合列车出发时的规定,浅红头发飘拂着,变得越来越小,只剩下挥动的手,终于不再存在
今天,疼痛还在折磨我,方才就痛得我一头倒在枕头上。疼痛使我清晰地感觉到了足和膝关节,使我变成了“格格响”,这意思是奥斯卡不得不格格地咬牙,让自己听不到各个关节窝里骨头的格格响。我看了看十个手指头,不得不承认它们全肿了。我最近一次试着敲鼓,结果证明,奥斯卡的手指不单单有点肿,而且眼下已经不能用来从事这种职业,连鼓棒都捏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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