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皮鼓(189)

2025-10-09 评论

    沿公墓北墙有一条比特路。有七家墓碑店在那里竞争。大铺子是C-施诺格和尤利乌斯-韦贝尔。小铺子的店号是:克劳特、R-海登赖希、J-博伊斯、屈恩与缪勒、P-科涅夫。店铺系木板房和工作室的混合物,宽敞,屋顶前的招牌或是新漆的或是将就可以辨认字迹的,在店号下面写着:墓碑店——墓碑与墓界制作——天然与人工石刻铺——墓碑艺术。在科涅夫的店铺上方,我读到:P-科涅夫——石匠——墓碑雕刻师。
    在作坊与围以铁丝网篱笆的空场之间,一目了然地排列着立在单基座和双基座上的从单穴墓到四穴墓即家庭合葬墓的墓碑。紧靠篱笆后面,在阳光下铁丝网投下的菱形阴影里,放着壳灰岩墓碑,枕头大小,供要求低的人家用;磨光辉绿石板,刻有未磨光的棕搁枝;儿童墓碑,西里西亚淡云花纹大理石制成,围以弧饰,一概八十公分高,上部三分之一为搂刻,多半是断枝玫瑰。接着是一排普通的一米石碑,美因河红砂岩,原为被炸毁的银行和百货公司楼房的正面用石,如今在这里欢庆复活,如果也可以这样来谈论一块墓碑的话。在这个展览场地中央,是豪华制品:一座纪念碑,由三个基座、两个侧部对称件、一块刻满花饰的大石壁所组成,材料是白色与淡蓝相间的蒂罗尔大理石。庄重地突出在主壁上的,是石匠们称之为主体①的浮雕。主体者,一人体也,脑袋向左歪斜,膝盖也向左歪斜,荆棘冠,三颗钉子,没有胡子,掌心摊开,前胸伤口滴着血,传统的线条风格,我相信,总共五滴血——
    ①指基督圣体,即钉在十字架上的耶稣基督。
    比特路上刻有向左歪斜的主体的墓碑足够供应还有剩余,在春天的销售季节开始前,经常有十余个主体伸开双臂,欢迎买主光临。但尤其吸引我的是科涅夫的耶稣基督,因为他最像圣心教堂主祭坛上我那位体操运动员,扩胸展肌,身手不凡。我在篱笆前消磨几小时。我用一根棍在密网铁丝篱笆上刮出母猫的呼噜声,这样那样地为自己祝愿,想着一切机遇,又什么也不想。科涅夫一直没有露面。工作室一扇窗户里伸出的烟囱,曲曲弯弯,像是几次屈膝才超出房顶。劣质煤的黄油有节制地冒出来,降落到屋顶的硬纸板上,顺着窗户,顺着檐沟渗下去,消失在未加工的石块和龟裂的大理石板之间。在作坊的拉门前,停着一辆三轮摩托,盖有几块帐篷布,像是防备低空飞机袭击而伪装着似的。作坊里的噪声——木头敲在铁上,铁劈开石头——表明了石匠正在干活。
    到了五月,三轮摩托上的帐篷布掀掉了,拉门拉开了。我看到作坊内部一层又一层的灰色,堆着的石头,一台绞刑架似的磨石机,放着石膏模型的架子,最后是科涅夫。他走路弯着腰,膝盖格格响,梗着脖子,脑袋向前伸。脖子后面贴着膏药,有粉红色的,有黑色的,横竖交叠,油膏互相渗透。科涅夫手执钉耙走来,在陈列的墓碑间耙着,因为春天来了。他精心地干着,在砾石上留下多变的痕迹,把去年掉到几块墓碑上去的枯死的枝叶耙在一起。耙子在篱笆跟前壳灰石碑的辉绿石板间移动时,他的声音把我吓了一跳:“小伙子,你家里的人把你赶出来了不成?”
    “我特别喜欢您的墓碑。”我讨好说。
    “可别说这种话,要倒霉的,人家会在你的头顶上也立上这么一块的。”
    这时,他才去费力地转动他那僵直的脖子,斜眼看到了我,或者说,看到了我的驼背。“他们怎么把你搞成了这个样子?睡觉时没有妨碍吗?”
    我听任他哈哈大笑,随后告诉他,一个驼背不见得非有妨碍不可,我在某种程序上已经超越了驼背,甚至有些妇女和姑娘表示喜欢驼背呢,她们甚至会适应一个驼背丈夫的特殊环境与条件,坦率地说,她们在驼背身上找到了多种乐趣。
    科涅夫下巴靠在耙子把上沉思:“有这种可能,我也听说过的。”
    接着,他向我讲述他在埃弗尔的玄武岩采石场干活时的经历,他同一个女人有过那么一段,那女人的一条木头腿,我想是左腿,是可以卸下来的。他以此同我的驼背作比较,虽说我的“箱子”——他这样称我的驼背——是卸不下来的。石匠冗长烦琐地作了回顾。我耐心地等他讲完,等那个女人重新装上她那条木头腿之后,我请求他同意我参观作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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