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们八年的热恋中,他曾无数次地对她发誓,表示对她的爱慕,如今她以为他的话只不过是再一次的表示。在所有熟悉他的人中,她是唯一相信他此刻说的话的人。他真的要走了。但是她也是最不相信他能回来的人。
在将军出发之前,他们本不想再见面,但是女房东堂娜?阿马利娅还是希望他们最后悄悄地相见道别。为了不让具有正统观念的当地人说三道四,她让曼努埃拉穿着女骑兵装从马厩的大门进来。这并非因为他们是偷情。不,相反,他们从不隐讳他们的关系,这是众所周知的事。所以那样做,是为了想方设法保护那家人的名誉。而将军更是小心翼翼,他吩咐何塞?帕拉西奥斯不要把邻近大厅的门关起来,因为那是家庭仆人们的必经之路,副官们在大厅里玩牌一直玩到曼努埃拉离开以后许久。曼努埃拉为将军读了两小时的书。直到不久以前,她还十分年轻,风姿绰约,如今随着年龄的增长,她的身子开始发胖。她吸着一只海员常用的烟斗,身上洒满了马鞭草水,发出一种沁人的香味,这是一种军人洗发剂。她身着男装,出入于士兵中间,但是她那沙哑的声音在昏暗中倾诉情语依然是那么缠缠绵绵。曼努埃拉坐在一张大沙发椅上,借着微弱的烛光为将军朗读,那张沙发上还留着最后一个总督的徽记。将军穿着便服躺在床上,盖着一件驼毛披风,听着她在朗读,只是凭着他呼吸的节奏才知道他没有睡着。曼努埃拉读的书是秘鲁人诺埃?卡萨迪利亚斯马的《公元年利马的新闻和传闻》。曼努埃拉以演员的语调朗读着那本书,将作者的风格表现得淋漓尽致。
她一直读下去、在那幢沉睡的房子里不时传来她朗朗的读书声。但是,在最后一次巡逻过后,突然爆发出一阵许多男人的不约而同的哈哈大笑声,惹得窝里的狗都汪汪叫了起来。将军睁开了眼晴,与其说他感到不安,倒不如说他感到惊讶。曼努埃拉把书合上,放在膝头,用拇指扠开读到的页码。
“是您的朋友们。”她对他说。
“我已经没有朋友,”他说,“噢,如果万一还有几个的话,他们同我的交往肯定也不会长久了。”
“不,他们就在外边看守着,他们在保卫着您的生命。”
就这样,将军得知了全城人都在沸沸扬扬:眼前他面临的不是一个而是几个企图暗杀他的阴谋。他的最后的支持者守卫在这幢房子里,力图阻止暗杀阴谋得逞。前厅和室内花园周围的过道里都有轻骑兵和榴弹手把守着。他们都是委内瑞拉人,准备陪他到卡塔赫纳港去乘一条轻快的帆船赴欧洲。当曼努埃拉结束朗读时,已有两个人在将军卧室的门口摊开铺盖卷斜躺在那儿,副官们则继续在旁边的大厅里玩牌。由于众多士兵来历不明,鱼龙混杂,三教九流,什么人都有,此时已无安全可言,不幸的事情时时都有可能发生。身临逆境,坏消息又时而传来,将军却依然不动声色.他打了个手势,让曼努埃拉继续读下去。
他向来把死亡视为无可挽救的职业冒险。他在枪林弹雨的战场上指挥了无数次战斗,然而他连皮都没有擦破过。他在纷飞的战火中是如此镇定自若,头脑冷静得令人难以置信,以致他的军官们都认为他是坚信自己是个刀枪不入的人。他一次又一次地安然逃脱了策划杀害他的阴谋,有几次是由于他没有睡在自己的床上而幸免于难。他常常在没有警卫的情况下自己行动,不管走到哪儿,给什么吃什么,给什么喝什么,他从不担心。只有曼努埃拉知道他的大大咧咧不是因为他的无知和轻率,也不是因为他是个宿命论者,而是因为他忧伤地坚信,他将来必定会穷愁潦倒赤身裸体地在自己的床上死去,而且得不到民众的谅解。
他有失眠症,他唯一明显的变化,是在出发前的夜晚,在上床唾觉之前没有洗热水澡。为了使他的身体得到恢复和容易咳痰,何塞?帕拉西奥斯早已把药草水准备好,并且保持适度的水温.以便使他随时沐浴。但是他不想洗澡。为对付他的习惯性便秘,他吃了两个通便丸,以曼努埃拉读的那些利马桃色传闻作为催眠曲,打上一会儿盹。但是他莫名其妙地突然咳嗽起来,那咳嗽声似乎把房基都震动了。旁边大厅里玩牌的军官们一下心都悬了起来。其中有个名叫贝尔福特?伊尔顿?威尔逊的爱尔兰军官向卧室探过身来,看看将军是否有什么吩咐。他看到将军斜着身子趴卧在床上,象是拼命地要将五脏六腑都吐出来。曼努埃拉扶着他的脑袋,让他的嘴对着便盆。唯一被准许不敲门便可进入卧室的何塞?帕拉西奥斯,靠床边站着.处于戒备状态,直到度过了危机。这时,将军眼里涌满泪水,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指着梳妆台说道:“都是这些花的过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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