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列以蒙蒂利亚为首的浩浩荡荡的欢迎队伍,在公路上等候着他们,将军乘坐在一辆西班牙总督的古式马车上,两头活蹦乱跳的母骡拉着马车缓缓而行,看到迎候的人群他不得不从马车上走了下来,结束他乘车的旅行。虽然太阳已经偏西,美国红树的枝叶仍象被沼泽里死水散发出的热气煮沸了似的。沼泽里释放出的臭气比起港湾里的污水来说还要好受一些,这些由屠宰场排放出的血污和废料形成的腐水,积在那里已有一个世纪之久了。当将军从月牙门进入城里时,一群在露天市场上啄食的兀鹰惊飞了起来。就在这天早上,一条疯狗曾把几个人咬伤,受害者的年龄不一,其中有个是卡斯蒂利亚的妇女,她本不应来这里转悠,直到此时,人们对发生的事情仍心有余悸。这条狗咬伤了奴隶区的几个小孩,但就是这几个孩子用石块把它砸死了。死狗被挂在校门外的一裸树上,蒙蒂利亚将军让人把它焚化了。这不仅出于卫生方面的原因,而且为了制止有人用非洲巫术来驱邪消灾。
一则紧急布告把城里的居民从家里撵到了大街上。6月夏至左右的下午漫长而明丽,人群里有人举着花环,阳台上站满了身穿典型西班牙女服的妇女,教堂的钟声、军乐队的乐曲声和礼炮的轰鸣声在海面上回荡,但所有这一切都缓和不了人们试图掩藏的贫困。
将军在旧马车上挥动着帽子向人们致意,当他把眼前的寒酸接待与1813年8月他以胜利者的身份进入加拉加斯的欢迎仪式相比较时,他不得不在令人怜悯的光束下正视自己。那一次他头戴桂冠,乘着一辆由城里六位最漂亮的少女拉着的马车,围着他的是热泪挥洒的人群,他们欢呼他是解放者,这一光荣名字使他永垂史册。当时,加拉加斯还是西班牙殖民地省区的一个偏远小镇,既脏且穷又小,但是在怀念故土的乡愁中,阿维拉(19)的那些下午还是令人心碎的。
对往事的这两点回忆,好象不是同一个人所能经历的。卡塔赫纳,这座无比英勇而高尚的城,这座曾数次作为总督辖区首府、并无数次被讴歌为世界上最美丽的城市之一的城,连昔日的影子也看不见了。它曾九次受过海上、陆上的军事围困,曾数次被海盗和将军们洗劫,然而从没有象独立战争和派别之间的战乱加于它如此严重的破坏。黄金时期的豪富们逃去了他乡,昔日的奴隶们在一钱不值的自由中茫然徘徊,几只象猫一样大的耗子,从穷人们占据的侯爵老爷们的庭院垃圾堆里跑到街上。费利佩二世(20)曾想从埃斯科里亚尔(21)的瞭望楼上用他的瞭望器一睹其英姿的那道坚不可摧的环状棱堡带,已被灌木林所掩盖,几乎令人难以想像它的存在。十七世纪因奴隶买卖而无比繁荣的商业只剩下几家近似废墟的店铺。人们无法把昔日的光辉与今天敞口的污水沟里的恶臭联系起来。将军在蒙蒂利亚耳边低语道,“这狗屁独立让我们付出了多高的代价!”
当天晚上,蒙蒂利亚把城里最显要的名流都邀到了座落在法克托里亚大街上他那座豪华的官邸里。在这里,巴尔德奥约斯侯爵曾度过他困顿的岁月,候爵夫人则通过走私面粉和贩卖黑人大发横财。一些主要的寓所里都点上了复活节的彩灯,但是将军并不为此而飘然若醉,因为他知道,在加勒比海这里,任何原因,甚至一位名人的去世,都可以成为公众寻欢作乐的理由。确实,这是一次徒有其名的晚会。因为数天前,己经流传着几份造谣诽谤的传单,反对觉在煽动它的党徒用石块砸玻璃窗,撺弄他们用棍棒揍警察。“幸好我们己无一扇窗玻璃可砸了。”蒙蒂利亚以其惯有的幽默说道,他心里清楚,民众的愤怒指向他的比指向将军的更多。他用地方部队加强了警卫队里的掷弹兵,布防在街区的周围,而且严禁向他的宾客透露这一街区处于战争状态。
那天晚上雷格考特伯爵赶去告诉将军,说英国的邮船停泊在奇卡。要塞前面的水面上,但他自己不准备乘这趟船走,公开的理由是他不愿与挤在唯一客舱里的女客们一起欣赏浩瀚的大洋。而实际情况是:尽管将军应酬过图尔瓦科的社交午餐,尽管他去斗鸡场观看过险象丛生的场而,尽管他为对付体质的虚弱做了很多准备,伯爵意识到将军的身体状况不允许他长途旅行。他想也许将军的精神可以承受这次航行的劳累,但他的身体无法承受,伯爵不愿意为死神的来临提供方便。然而,无论是这些理由还是其他别的很多理由,那天晚上都未能改变将军作出的决定。
耽美书斋推荐浏览: 加西亚·马尔克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