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如此,仍然有那么一些人,他们给燕妮-布鲁尼斯讲,身上每天每日穿着黑色就是不顺从的颜色。在那些年代,只有那些有书面证明并加盖公章的人才允许穿丧服。这些人可以哀悼阵亡的儿子和去世的祖母;可是但泽-诺伊加尔滕警局刑事警察科的简短通知却说:由于参议教师布鲁尼斯反对国民福利的不光彩行为和罪行,不得不将他监禁起来。这个通知不能视为经济部的文件,因为只有在那里,在服装卡发放处,才有服丧时的丧服配给证。
“她到底在干什么呀?他还活着啊。可是,人们觉得他已经不在人世了。她这样做对他肯定没有丝毫帮助,而是恰恰相反。要是有人给她讲,这样做其实无济于事,只会引起人们的注意就好啦。”
邻居们和青少年福利救济会的那位女工作人员同费尔斯讷-伊姆布斯商量。钢琴家想动员燕妮脱下丧服。他说,外表并不重要,只要她心中悼念,就足够了。他感到同样悲痛,因为人们夺走了他的一个朋友,唯一的朋友。
可是,燕妮-布鲁尼斯坚持外面穿黑色丧服,继续作为一种控告走遍朗富尔,走过埃尔森大街。有一次在开往奥利瓦的二路车站,我同她打招呼。她当然是满脸通红,在绯红的面颊周围有一圈黑边。倘若我凭着记忆给她画一幅肖像的话,那么,画上的她有一双浅灰色的眼睛,两道投下阴影的睫毛,一头褐色的、从中间分开的头发,头发从额头上顺着两条软弱无力的曲线平整而呆板地贴在面颊和耳朵上,在脑后编成一条挺直的辫子。我会把又长又瘦的面庞画得像象牙一样苍白,因为面红耳赤始终是例外的情况。这是一种适用于悲痛的面貌,是《墓地》一场中的吉赛尔①。她那毫不引人注目的嘴巴只是在有人提出问题时才讲话——
①吉赛尔是亚丹(1803~1856)同名歌剧中的女主人公,在婚前死亡的少女。
我在有轨电车站说:“燕妮,你老穿丧服真的有必要吗?更何况布鲁尼斯爸爸说不定今天或者明天就会回来。”
“尽管他们并没有写明他死了,但对于我来说,他已经死了。”
因为有轨电车还没有来,于是我便寻找一个话题:“那你到底是不是经常独自一人呆在家里呢?”
“伊姆布斯先生经常来。然后,我们就把那些石块分门别类,写上标签。你知道,他留下了好多材料没有分类。”
我想走了,可是她那趟电车还没来:“你可能再也不会去看电影了,是不是?”
“爸爸还活着时,我们有时候在星期天上午去乌法宫。他最爱看科教片。”
我坚持要看正片:“难道你就不想同我一道去看电影吗?”
燕妮那趟淡黄色的有轨电车来了。“如果你想去的话,我愿意去。”
身穿冬大衣的人们走下电车。“只要我们能去看一部严肃的电影,那就用不着非得是一部有趣的电影不可,是不是?”
燕妮登上电车:“他们在电影院放映《摆脱锁链的双手》①。这部影片只有十六岁的人才能看。”——
①根据德国作家埃里希-埃贝迈尔(1900~1970)同名小说改编的电影。
要是图拉说:
“买一张正厅后排二号的电影票。”那个女售票员肯定就要看图拉的证件;可我们不用证明自己的身份,因为燕妮穿着黑色丧服。我们身穿大衣坐着,因为电影院里供暖情况很差。见不到一个熟人。我们不能讲话,因为集成曲音乐没有停下来。与此同时,幕布呼呼呼地升起,伴随着信号式的动机乐曲出现,开始放映新闻周报,电影院里一片漆黑。这时,我才把胳臂搭在燕妮肩上。因为重炮轰击列宁格勒至少有三十秒钟之久,所以我的胳膊放在燕妮肩上的时间并不长。在我们的歼击机击落一架英国轰炸机时,燕妮什么也不想看,把前额紧紧地贴在我的大衣上。我再一次让我的胳臂不断地抚摩,但两只眼睛却盯着歼击机,数着进军昔兰尼加时隆美尔的①坦克数目,注视着一枚鱼雷破浪前进的轨迹,看着油轮在光学仪器的十字线中摇晃。当鱼雷击中油轮时,我颤动了一下,然后又把正在爆炸的油轮的闪光和颤动传给燕妮。当新闻周报的摄影机拍摄元首的大本营时,我低声耳语道:“注意,燕妮,元首马上就会来,也许那条狗也在场。”当只有凯特尔②、约德尔以及别的人围着他站在砾石路上的树木之间时,我们俩都感到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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