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沙漠中行军了三日之后,总算来到一条大河的岸边,看到了草地。但是渡过河之后还是一片荒漠。部队又在沙漠中走了三天,走到一片盐碱沼泽地边。这一大片沼泽地一望无际,他们沿着周边走了四十多里,一路上都是白花花的盐碱,到处长满了芦苇。走过盐碱地后,仍然是寸草不生的不毛之地。渐渐地向西南方向可以看得见冰雪覆盖的高山,沿路也出现了一些树木和人烟。这一带的树木多是杏树,树枝在狂风中不停地摇动。
离开甘州之后的第八天,部队进入了肃州。来此之前,他们曾预料在路上会与回鹘的军队遭遇,但是直到现在,一个回鹘人的影子都没有看见。肃州城的四周建有城墙,是一座都城,居民大多数是回鹘人,其间还有相当人数的汉人杂居。由于年深日久,地处偏远,这里的汉人很多已经不懂汉语了。本来,回鹘人已经失去甘州,这里应是最后的根据地了,但他们却未留一兵一卒,全部撤走,弃城而去。西夏军兵不血刃,开进了肃州。
登城南望,祁连山云遮雾罩,举目向北,一片黄沙,大漠无边。城内有几处泉水,水质清澄,源源不断,形成溪流。岸边栽了许多百年老柳。这里汉代时称作酒泉,正是得名于当地的泉水水滴形似珍珠,而其味甘甜,有如美酒。
只有来到肃州后赵行德才感到,以前认为已是边远之地的甘州和凉州到底离京城兴庆不远,那里的生活条件还不错。这肃州城内总算是可以住人,只要出得城去,那怕仅一步之遥,就是堪称“平沙万里无人烟”的一片死亡沙海。
行德自从进了肃州城之后,触景生情,深切的怀乡之心油然而生。但他又总是认为自己并无资格眷念中原。从他早就读过的后汉书上,他知道张蹇和班超的故事。一千年前,班超仅带领三十六名部下,离京西行。此后他在西域度过自己的半生。当时班超所去之地,从现在的肃州西行,尚有万里之遥。班超晚年不胜归国思乡之情,在一封给朝廷的奏章中写道:“臣安敢企望回归酒泉,若能生还玉门,遗骨关内,则死而无憾矣。”而玉门关还远在肃州以西几百里开外的地方。
赵行德自从回鹘王女死后,已经断了回归中原的念头,认定自己的生命要在这西北大漠上结束。尽管深受怀乡之苦,他也能够强制自己漠然处之。
朱王礼将前军分作两部,任命赵行德为其一部的统领,行德在汉军中的地位随之提高。行德同时兼任朱王礼的参事。平时若无战事,也多有闲暇。一旦开战,朱王礼和赵行德又都变得与普通士兵并无两样,一起投身沙场,共同拼个你死我活。
回鹘王女的死还给赵行德带来了一个新的变化,他开始对佛教产生了兴趣。在开封时不用说了,就是在兴庆的两年里,行德对佛教也是漠不关心的。那时,他对剃着光头、身穿袈裟的僧侣除了轻蔑之外,没有其它的感觉。普天之下,舍孔孟之书,何言学说?自从进入肃州以来,行德逐渐感到需要追求一种绝对的信仰,最终归依佛祖,跪拜在其门下。行德对自己的心境竟然发生了如此的变化也感到不可思议,只有一点是明白的,那就是这些变化都是因回鹘王女之死而引起的。
身居边关,死人的事情简直就像家常便饭一样。事实上,行德每天都可以见到有人死去。有的人甚至前一天夜里得病,第二天一早就悄然死去。在城内转一圈,就可以看到一两具尸体。走到城外,被风沙半掩的尸骨更是随处可见。
赵行德越来越觉得在这个大千世界里人是十分渺小的,他们在这个世上的各种营生最终都是毫无意义的。而唯有宗教才使得人类的渺小和他们在世上的所有营生具备了某种意义。正是对此,行德产生了深刻的兴趣。行德对佛教经典的关心是始于一次偶然的机会。一天,行德无意中来到肃州城内的一座寺庙,庙内聚集了一大群听众,正在听一位汉人的和尚讲解法华经,行德见众人聚精会神,如痴如醉,一时好奇,他也站到人群的背后,听那和尚究竟讲些什么。由于隔得太远,他看不清那和尚的脸面,但却可以清清楚楚地听到他的声音。和尚讲经的语调就像是在低声吟唱一样。
“阁楼鸣钟建道场,昼夜不停焚名香。
万里长空飞瑞云,四海九洲呈贞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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